第一百九十三章 上巳

戴蔚站起身:“宁大人惨死,宁姑娘恨极,想为父报仇,可宁姑娘有没有想过,宁大人也许并不需要你报仇。”

“不需要我报仇,难道要我报怨吗?

父亲无私,不会恨冤杀他之人,所以,他就该被冤死,所以,人间不许有人为他讨回公道,是吗?”

“宁姑娘,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若不是,怎么劝她放下仇恨?

江家身为至亲,为防父亲告发他们,任人冤杀了父亲,戴蔚承父亲大恩,为守天下太平,又劝她放下仇恨。

凭什么?!

凭什么父亲一生无私,却要为他人献祭,江家重要,天下重要,父亲、母亲、江家就不重要了吗?!

“小女不管戴刺史是什么意,小女只知道,若冤死是一个无私之人应得的下场,那么,我愿天下再没有一个无私之人!”

说罢,她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她怒火难消,回头又道:“戴刺史,你是臣,但你,得先是个人!”

出了刺史府,溶月抚着额,觉得头更疼了。

不就是让她答应劝秦长风吗?她答应也就是了,怎么会沉不住气,和戴蔚吵了一通?万一他把这话告诉谁……

“姑娘,您怎么了?”

“头疼。”

“姑娘定是吹到风,受了凉。”

“兴许。”

“回去后,奴婢给姑娘煮姜汤。”

“好。”

罢了。

出了口的话,覆水难收,戴蔚要说出去,她阻不得,但愿过两日,他知道秦长风弃了她,能揭过此事。

若不能,再寻他法吧。

“归家。”

回去后,她得先去见江相宜,然后,还得抽空问问,丁夫人被赦免的消息,为什么没送进兰雪台?

再有,赵夫人守着江老夫人,到底想干嘛?

想着想着,她在车马的颠簸中,睡着了。

接下里的几日,溶月忙得脚不沾地。

她才忙完江明庭和李婉儿的丧事,金陵府又送来了李夫人的尸身,于是,她又接着为李夫人办丧。

好不容易办完丧事,朱易安又要出金陵,她又开始忙着送江旻玉出阁,直到三月二日,才堪堪忙完。

傍晚,她歪在榻上,由着林缨揉穴。

“姑娘,您不舒服了好几日,不然,明儿一早,郎中来给老夫人请脉时,婢子喊他来看看姑娘?”

“我就是累,歇几日就好了。”

“可——”

“外祖母醒了吗?”

“没。”

江老夫人昏了几日,赵夫人就守了几日,吃食、汤药全不肯假他人之手,彷佛怕有人害了老夫人。

“姑娘,相府送来一支千年人参,郎中说,有人参吊着,可保老夫人性命无虞,许要不了几日,老夫人便能醒了。”

“让人盯紧。”

“是。”

“丁夫人呢?”

“止水出城寻了两日,没能寻到,问过城门守卫,西门的人曾在二十六日的清晨,看见丁夫人出了城。”

时间倒是对得上。

“刺史府呢?”

“戴刺史终日忙于办公,未见他出过府,府里的奴婢除却往市场采买,不曾去过别处。”

戴蔚奉左相之命来劝她,她不答应做说客,他为何不去禀告左相?

“姑娘,不管是老夫人,丁夫人,还是谁,有奴婢和止水盯着,一时出不了岔子,您就上榻歇歇吧。”

“好。”

她扶着头,倒上榻,头才沾枕,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天亮时,院中响起嘈杂声,她隐隐听见林缨在同谁掰扯,于是侧耳倾听,身子一动,她彻底醒了。

“有人吗?”

冰娘奔到卧榻旁:“姑娘醒了?”

“谁在外头?”

“回姑娘,今儿三月三,是上巳佳节,按照习俗,金陵城未成婚的公子、姑娘,全要上街游玩。

安总管来传话,说老爷让姑娘歇一日,去街上耍耍。”

“非去不可?”

冰娘瞥了一眼犹在廊下吵个不停的林缨和安平,无奈地点点头:“江太尉之命,姑娘不得不从。”

“更衣。”

巳时,溶月走出兰雪台,来到垂花门,她刚抬脚踏上马凳,抄手回廊里响起王夫人的一声急喊:

“月儿,等等。”

她回眸一看,只见王夫人领着江明宏、江明宝、江春玉三人,快步绕出回廊,追到了垂花门下。

“月儿没走月亮门吗?”

“没,我走得西墙。”

“难怪没等到你。”王夫人无奈一笑,随即吩咐,“明宏、明宝,你们同乘一车,春玉,你和我们挤挤。”

“是。”

明宏和明宝立刻钻进后面的那辆马车,春玉行到车前,冲溶月盈盈屈身:“春玉给月姐姐请安。”

“上车吧。”

“是。”

没一会儿,马车驶出宅门,王夫人笑着对溶月解释:“父亲不放心你们几个小的出门,叫我跟着。”

“大舅母受累。”

“我不累,倒是你,脸色难看地很,是太累了吗?”

“恩。”

“一会儿上了船,你只管进舱里歇着。”

船?

“我们要游湖?”

“天子要与民同乐,早早上了黛水的湖心岛,为叫陛下赏到金陵盛景,贵家的公子和姑娘全要游湖。”

她最不喜欢游湖,尤其是游黛水。

奈何,天子之命,无人敢驳。

离黛水半里远,路上的声音变嘈杂了,江春玉推开窗子,春风卷得她发间的两朵梨花摇摇欲坠。

只听她幽幽一叹:“过了这么多年的三月三,独属今年,最是寂寥。”

老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今日的江春玉虽然穿得素淡,但眉间的一点黄,耳下的一双粉,却似静湖的涟漪,别样的躁动。

“大舅母,长房是今日去接四姐姐吗?”

“母亲身子不见好,父亲忧心难安,说是今日要和庞家商议,把花玉的婚事提前到三月二十八。”

秋水斋的祸事,虽然逼得江家暂退一步,但,江相宜觊觎皇权的心火不仅未熄,反而越发熊熊。

左相的愿景,任重而道远。

不多时,黛水在望。

江春玉攀着窗子,一边迫切地站起身,一边喜滋滋地急呼:“大伯母,到黛水了,咱们下车吧。”

王夫人眉眼微沉:“你很急?”

“没。”江春玉神色一暗,又默默坐了回去,“请大伯母,月姐姐先下。”

王夫人转头:“月儿,咱们下车。”

“我头发昏,再坐会儿,大舅母和八妹妹先下。”

“我陪你。”王夫人立答,答完,又对江春玉说,“你下去吧,出去了,别乱走,等我们一道上船。”

“是。”

江春玉提着裙摆,心急地下了车,见此,王夫人长叹一声:“姨娘教出来的姑娘,到底上不得台面。”

“家里想把春玉送进江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