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巧玉“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月妹妹,过去全是我的不是,请妹妹大人大量,饶我一回。”
她这人最缺得,便是容人之量。
“你藏在树后,想必是听见了我和李家大娘子的谈话,三舅母回不来了,以后再不会有人为难你。”
“没有以后了。
四姐姐和庞家嫡子的婚期将近,大伯父求了祖父,允四姐姐回来备嫁,让我替四姐姐去家庙祈福。”
“这是大伯父的意思?”
“不,是明宝。”
“他不是你亲弟弟吗?”
巧玉掩面:“前几日,他听说嫡母想让明庭娶月妹妹,担心妹妹嫁过来,瞧见我,心里不痛快,害他前程更难,所以求阿娘送走我。”
都说江家是大儒之家,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可谁又知道,江家早已纲常败坏,到了父不是父,子不是子的地步了呢?
“四姐姐几时回来?”
“明日。”
“你几时去家庙?”
“也是明日。”
“我一会儿差人去长房,让他们晚几日去接四姐姐。”
说罢,溶月提步要走,江巧玉急得一把抱住她的脚:“月妹妹,晚几日不够,我——”
“怎么不够?”溶月倾身,附耳低问,“江庞婚事已定,江花玉若是没了,你不就能代替她,嫁去庞家了吗?”
江巧玉沉默半晌:“可以吗?”
“不妨一试。”
溶月踢开江巧玉,绕过回廊,出了秋水斋。
密雨如幕,如同一根根珠帘,从云端坠入泥泞,溶月踩着水,心里说不清是喜多,还是伤更多。
回到兰雪台,她歇了半个时辰,又起身忙碌,忙到夜半,抵不住睡意,才又回房歇了两个时辰。
“几时了?”
“回姑娘,才寅时。”
“更衣吧。”
“姑娘,这会儿还早,您不必着急。”
“睡不着。”
出门的时候,江家的主子还没起身,南宁大街寂静一片,积水被车前的更灯照得像是一面面镜子。
“长房有消息送来吗?”
“有,大夫人说,她用家中丧事为了,不够吉利为由,劝得大爷答应,晚七日去接四姑娘回府。”
“周姨娘那头呢?”
“九公子经过中庭,听见两个小厮说姑娘撞见六姑娘时发了好一通脾气,回去后,他马上让周姨娘把六姑娘送去了家庙。”
“好。”
溶月应完,掐了一把眉心,林缨看到难受,一边跪到她身后,替她揉捏太阳穴,一边难掩忧心道:
“姑娘,您最近太费神,再这么劳心,身子要垮得。”
她何尝愿意如此?
可她和秦长风决裂了,再遇上险境,无人能护她,而江家强盛依旧,她怕自己不快些,赶不及报仇。
“我靠一会儿,到地方了,你喊我。”
“是。”
颠簸的车马,很快晃得她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中,她回到某一年的午后,一个人偷偷爬上树的日子。
梦里,父亲四处寻她,待发现她又上了树,在树下气急败坏地怒吼:“宁溶月,你快给我下来——”
她被吓醒了。
“到了吗?”
“刚到。”
溶月伸手,想推车窗,指尖一触及窗子,便又顿住了。
上一世,她在金陵多活了十余年,在这漫长的十余年里,她一次都不曾回过刺史府,哪怕是路过。
“姑娘,李府的马车到了。”
止水拉开车门,刺史府门前的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一刹那间,似一把锐利的尖刀,刺进她的眼帘。
旧日的欢愉,她以为早已忘却的过往,像是一盏盏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飞快又深刻地闪过。
她走下马车,和李家大娘子见礼:“大娘子有礼。”
“宁姑娘来得早。”
“外祖有命,不敢轻慢。”
“那就走吧。”
“好。”
李家奴婢上前叩门,阍者打开门,一脸的不耐烦:“这个时辰,衙门还没开,等到点了,再来。”
“马伯。”
马伯闻声,一双老眼顷刻间瞪成两只铜铃,他看着溶月,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宁姑娘?!”
“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奴婢一切都好。”马伯含着泪,拉开门,“宁姑娘,您快请进。”
刺史府正衙前的两棵古树依旧高耸,右边那一棵树上,被父亲砍去的一截枝桠,又冒出了新藤。
“马伯,我和李家大娘子来探人,劳你进去通禀一声。”
“请姑娘稍等,奴婢马上去。”
未几,戴蔚行到堂前:“宁姑娘,你怎么来了?”
“回刺史大人,小女陪李家大娘子来探我家三舅母,还请戴刺史行个方便。”
“方便。”戴蔚横起手臂,“大娘子,宁姑娘,请随本官来。”
天色未亮,牢房甚是暗沉,墙上的灯火,把地上的人影照得阴森诡谲,溶月莫名地晃了一下神。
止水急忙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她在牢房待过一阵,那时,除却要忍受不知何时赴死的惊恐,还要耐住狱中人被刑讯逼供的哀嚎。
寥寥十天,度日如年。
“没事。”
走了一会儿,戴蔚停下脚步,指着手边的一间牢房:“到了。”
牢房还算素净,只关着李夫人,她埋着脑袋,蜷缩在一角,似是睡死了。
戴蔚招来狱卒,命他开门,门未打开,师爷提着灯笼,急急找了下来:“刺史大人,有故人来访。”
“谁?”
师爷瞥了溶月一眼,没有回答。
“大娘子,宁姑娘,本官临时有事,不能作陪,还请二位见谅。”
“大人客气了。”
“按制,探监不可过两刻钟,请大娘子和宁姑娘留意。”
“好。”溶月颔首,“我送大人上去。”
戴蔚摇摇头:“不必麻烦。”
“李大娘有些话,想单独说给三舅母听,我是顺带送达人。”
“那便有劳宁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牢,到了门前,戴蔚笑言:“宁姑娘若无急事,一会儿可到前头喝盏茶。”
“好啊。”
溶月在大牢前站了一刻钟,然后返身,走进大牢,走到李夫人那间,大娘子正躬身,从里面走出来。
“妥了?”
“妥了。”
牢房的地上,大娘子带来的酒菜,被一字排开。
李夫人垂着头,手里端着杯酒,她听见溶月说话,抬起了头:“大嫂,我能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