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决绝

出了江宁府,江家马车已停在影壁前,溶月一边急急踏上马凳,一边飞快对林缨说:“赶紧走。”

“是。”

林缨甩鞭,马车疾上街头,转过一个路口,深巷里掠出个黑影。

止水翻上马车,拿过鞭子:“林缨,你进去伺候姑娘,我来驾车。”

“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伤便是伤,没有大小。”林缨拽回马鞭,推开车门,“你进去。”

“……好。”

止水钻进马车,才进去,溶月问:“受伤了?伤在哪里?重不重?一会儿路过医馆,叫郎中看看。”

“奴婢没事。”止水笑笑,乖顺地伸出手,她的掌腹下有个小口子,“奴婢大意,叫虞才女咬了一口。”

“她知道是你?”

“奴婢蒙着面,照理她看不见奴婢,但刀光闪过,她立刻叫出奴婢的名字,就是这一闪神的功夫,奴婢差点叫她跑了。”

虞沅芷不仅有才,更有野心,若非出生过于贫寒,以她之能,嫁进任何世家,都能搅动一方风云。

“可惜了。”

“恩……”

“怎么?”

“回姑娘,虞才女咽气前,曾说过两句话。”

“咒我?”

“……是。”

若咒言有用,江家早该死无葬身之地,在这荒谬的人世间,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无妨,随她咒。”

话音刚落,暗沉的天空闪过一道光,紧接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直冲云霄,马儿被惊得胡乱蹬蹄。

“吁——”

车马骤停。

豆大的雨滴忽而从天上劈里啪啦地砸下来,街上全是行人狂奔归家的“呲呲”声,止水站起身:

“姑娘,下雨了,林缨稳不住车,还是奴婢去吧。”

“恩。”

车门被推开,繁盛的街道上,除却突然而至的春雨,看不见一个行人。

这时,雨中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骑黑马冲到车前,隔着如注大雨,秦长风眉目如霜:“宁顽顽,虞沅芷死了,是不是你杀得?”

“是。”

“好!”秦长风怒呵一声,朝林缨和止水拂袖,“你们退下。”

二人不敢动,目光觑向溶月,待溶月点头,她们才退到街边的廊檐下。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好像不管顽顽骗某多少次,某总也学不乖。”秦长风勾起唇,“宁顽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智者唯一的软肋,是情。

“你知道。”

秦长风的唇角扬得越高,可砸到他脸上的雨水,又像是一行行的泪水,从他的眼眶,倾泻而下。

“宁顽顽,你不仅知道孤容易轻信你,你还知道,即便孤察觉被你骗了,也会轻而易举地原谅你。

你更知道,孤之所以对会你这般,是因为孤在意你,是因为孤舍不得你,是因为孤的心里有你!”

“是。”

她知道秦长风喜欢她,甚至是极喜欢她。

“呵……”秦长风怆然一笑,“宁顽顽,那壶金陵春里装着催命,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若聪明,就该说不知道,然而,智者唯一的软肋,是情,这话,指着不仅是秦长风,也是她。

“知道。”

“哈哈哈……”秦长风仰面大笑,他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宁顽顽,孤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殿下请问。”

“那壶酒里的催命是虞沅芷所下,还是你?”

“……”

静默的一瞬间,天际的响雷声“轰鸣”不断,秦长风眼底的最后一点炙热,在溶月的沉默中,变作死寂。

他怒夹马腹,回身而走,但他只走了一步,又勒住马绳,回身问:“那夜,孤说,让你等着孤,你答,让孤早些来,是不是你早已做好了孤来不了的准备?”

“是。”

“宁溶月,既然你不在乎孤宿在哪里,身边躺着谁,你又何必一次又一次故作妒心大发,不肯孤娶妻呢?”

“小女不是妒心大发,小女是……”

是什么,不重要了,重要地是,她和秦长风今生今世只能到此为止。

“秦三殿下,从一开始就是您非要招惹小女的,如今的这一切,便当作是您非要为之的报应吧。

以后,还请三殿下守住心,别再轻信女子了。”

“好,好,好!”秦长风连道三声好,“宁溶月,从今往后,不管你遇到何等险境,孤都不会来救你了。”

“小女记下了。”

黑马如电,转瞬即逝。

林缨踏着积水,慌忙奔到车前:“姑娘,三殿下说了什么?”

“没什么。”

“可——”

“归家。”

“哦。”

车马拐过江家大门时,暴雨越大。

李夫人立在垂花门下,翘首以盼,她一看见车马,顾不上命奴婢掌伞,冲到车前:“月儿,世子怎么说?”

“幸不辱命。”

“世子答应饶过明庭了?”

“是。”

“太好了。”李夫人抬袖捂唇,激动地落下一行泪,“月儿,那世子有没有说,江家何时能去大理寺接人?”

“没说,三舅母不妨差人去大理寺问问,反正庞廷尉和咱家关系不差,若有好消息,定会告诉咱们。”

“对对对。”李夫人连连点头,“香莺,你赶紧走一趟大理寺,问问庞大人,七公子何时能归家?”

“是。”

李夫人和香莺说话的功夫,溶月已经转上抄手游廊,李夫人一察觉她走了,又急急忙忙追上来:

“月儿,留步。”

“三舅母还有事?”

“此番明庭能死里逃生,全仰仗你帮忙,回头,等他从大理寺回来,我让他设宴,好好感谢你。”

“不必客气。”

“要的,要的。”

李夫人生怕她拒绝,提着下裳跑了,林缨瞥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地问:“姑娘,三夫人这是几个意思?”

江明庭就算不死,也废了一半,现在的他,莫说娶左相嫡女,便是三品小官家的女儿,也很难。

李夫人怕是又把心思动回到她的头上了,毕竟,她才不计前嫌地为江明庭求了情。

“不必管她。”

反正,江明庭快死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沉如夜,巧慧撑着把伞,候在院门口,溶月缓下步子,轻声吩咐止水:“入了夜,你去秋水斋,悄悄把华强提进兰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