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勾唇,睨向一块山石:“小花儿,华管事在问怎么回事,你还不赶紧出来,和他解释一番?”
“是。”
小花儿和林缨扶着神志不清的李婉儿,绕过山石,走到人前:“敢问华管事,你是哪里不明白?”
“……”
他什么都不明白。
但,他也不需要明白,宁姑娘神清气正,婉姨娘却面色潮红,这已经告诉他,他们的算计败露了。
华强连忙扑到地上:“月姑娘饶命,奴婢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婉姨娘。”
“呵——”溶月怒笑,“止水,立刻把华强丢去垂花门外,等外祖父归了家,交给外祖父发落。”
话音未落,华强招供:“是三夫人!”
当真是知子莫若母,江明庭对她的心思,李夫人了如指掌,所以,她想借着李婉儿的手,弄走她。
若能成,她自得滚去庄子,李婉儿亦落不得好,倒是一箭双雕。
“华强,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奴婢想活!”
“那就抱上李婉儿,寻个地方快活吧。”
“诶?”
华强傻住了。
但,他只傻了片刻,便想明白,月姑娘是在以牙还牙,只要他睡了婉姨娘,他和婉姨娘都必死。
“月姑娘,奴婢真得错了,只要您肯放过奴婢,奴婢发誓,从此以后只听姑娘一人吩咐,誓死效忠。”
“这么嫌弃婉姨娘?”
“啊?”
“你是奴婢,婉姨娘是主子,主子非要奴婢陪睡,奴婢难道还能不从吗?”
华强眼睛一亮:“月姑娘的意思是……?”
“娶不到小花儿,娶到婉姨娘也不错,对吗?”
“对!”
华强飞快爬起身,从林缨和小花儿手里接过李婉儿,李婉儿一闻到男子的臭味,急不可耐地拱进他的怀里。
“月姑娘,奴婢走了。”
“等等。”
“是。”
“如果明日有人问你,婉姨娘为何同你滚作一团,你打算怎么答?”
“三夫人。”
“去吧。”
华强一走远,小径又静了,溶月抬眸,正要对小花儿说话,正院里忽然卷起一团火光,火光于须臾间,熊熊。
“走水了——”
奴婢的惊慌声,撕裂深夜的寂静。
止水立刻说:“姑娘,是四夫人。”
“恩。”
几杯催命香,乱不了秋水斋,若再加上一场滔天大火,那就不一样了,江家的惊魂夜,至此,拉开序幕。
“小花儿,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小花儿一听,骇然伏首:“姑娘,您吩咐的事情,奴婢全照做了,求您大发慈悲,放奴婢一条生路。”
“生,也分生法。
你若跟我回去,来日只能是兰雪台的一个寻常婢子,但若你回去秋水斋,伺机摸上临漳世子的床,那就是江宁府的妾。
要去哪里,你自己选。”
“……”
小花儿没有答,溶月也没再问:“林缨,止水,回去了。”
走到兰雪台外,正院的火光凶猛地仿佛冲上了天,冰娘和英兰立在门前,招呼一众奴婢赶往正院:
“快去帮忙灭火——”
溶月身子一软,又扑到止水肩上,醉意朦胧地念叨:“林缨,你怎么把灯点得这么亮?快熄了!”
“姑娘,不是灯亮,是走水了。”林缨一边着急稳住她,一边冲英兰大喊,“英嬷嬷,正院怎么走水了?”
“我哪里晓得?!”英兰烦躁地挥挥手,一回头,她看到溶月,又急忙屈身,“奴婢见过月姑娘。”
冰娘迎上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秋水斋的酒水太烈,把姑娘灌醉了。”
“那你们还不快把姑娘送回房?”冰娘怒言,随即又对英兰说,“我送姑娘回房,你先领人过去。”
“好。”
等溶月走上回廊,偌大的兰雪台变得空荡荡,她正了正身,冲冰娘淡淡一笑:“冰姑姑,我没事。”
“姑娘装醉?”
“宴席不散,我又乏倦,这才装醉逃走,哪晓得走到一半,正院起了火光,估摸这会儿,宴席该散了。”
“唉……”冰娘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江家是不是流年不利,太学舞弊案才过去,家里竟又走水。”
缺德事做多了,是该流年不利。
“不行,我得去看着,万一火失控,烧进兰雪台,那可就糟了。”
“恩。”
进了卧房,止水忙着铺床,林缨被遣去煮茶,溶月独自靠上坐榻,隔着窗扉,无言地看着火光。
“真安静。”
林缨提着茶水,走进房里:“姑娘,哪里静了?您没听见正院传来的嘶吼声吗?响得都快震天了!”
是啊,怎会安静?
大理寺衙役破开宁家大门的那一天,家里上上下下,也像今日的江家,从主子到奴婢全都乱作一团。
那会儿的宁家,就该似江家,吵得震耳欲聋,可奇怪地是,那一日在她的记忆里,却是死寂般地静默。
其实,静默的不是宁家,而是她。
她无法接受宁家的惨剧,于是给漫天喧嚣披上一层厚重的灰纱,彷佛听不见,便不会那么痛了。
但这一刻,厚纱被火光烧成了灰。
衙役暴躁的怒吼声,父亲苍白的辩驳声,母亲无力的痛哭声,奴婢惊惶的叫喊声,在她的心肺之间,如火山熔岩般,喷涌。
“真吵……”
“姑娘,不管外头怎么吵,反正咱们院里静着。”林缨笑眯眯地递上一盏热茶,“姑娘,喝口茶。”
“好。”
她低下眉,正欲捧起茶盏,耳边响起一阵“淅沥”声,她又抬眸,望向窗外。
天穹上,冷月沉没,乌云压顶,转瞬间,大雨如注,不到片刻,正院那头传来一阵喜不自禁的欢呼:
“太好了!下雨了!”
林缨唇角一撇,登时怒指天空,恨恨大骂:“不长眼的老天爷,你怎么尽帮着江家这样的恶人!”
“骂什么?
火能烧尽屋瓦,却杀不死贵人,只要江家权势不减,哪怕此间被焚成废墟,最多三月,高梁又耸立。”
“是。”
“子夜过了吗?”
“过了。”
溶月端起茶,抿了一口。
茶水已微凉。
窗外,大雨越瓢泼,兰雪台外、通往秋水斋的小径上,看不见一点光,她暗笑一声,丢下茶盏。
“关窗,我要睡了。”
“姑娘不等三殿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