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冷眼

二月十八,天气转晴,但因为连下了两日的雨,地上潮气未退,靴子踩在青石板,还能发出阵阵“噗呲”声。

溶月才出院门,便提起袖子,打了个哈欠,林缨忙问:“姑娘又没睡好?”

“没。”

林缨立时忍俊不禁,憋着笑意打趣:“姑娘就是没睡好,昨夜里,我听见姑娘叹了整整六回气。”

有这么多吗?

“姑娘,您别嘴硬了,您是因为和三殿下置气才睡不着,若您软不下脸求和,奴婢可以帮您到殿下跟前——”

“休要胡闹。”

“怎么是胡——”

“他要娶临安。”

“诶?”林缨收住笑,“姑娘是不是弄错了?三殿下那般清高的人,怎可能会娶声名狼藉的临安郡主?”

她何尝不希望自己弄错了?

可惜,她比谁都更清楚,秦长风的清高是假,醉心权力是真。

为了稳住江宁府,莫说临安只是名声败坏,便她疯了、傻了、半死不活,他也能为利,娶了她。

说话间,她们走到秋水斋外。

江家四大院,分别以春夏秋冬四季命名,院中景致也以时景为主调,春日的秋水斋,生机略显索然。

虽然景致无味,但树木、山石上挂满彩绸,大红的灯笼下吊着铃铛,春风一吹,铃铛“叮咚”作响。

铃音清脆,但也烦人。

前院的台阶下置着一张长案,秋水斋的管事奴婢领着人,立在案台,一边招呼人,一边登记贺礼。

这会儿,王夫人正立在长案前,她穿着一身旧衣,不知是衣裳变大了,还是人瘦了,总之,看着不合身。

溶月笑着走上前:“大舅母送了七表哥什么贺礼?”

“没什么。”

显然,王夫人不想答,但登记礼品的奴婢却抬起头:“回月姑娘的话,大夫人送七公子两壶金陵春。”

哪怕是三十年陈的金陵春,一壶也就二三十两,两壶酒,合在一处,不到百两,难怪婢子一脸的鄙夷。

不过,王夫人没想计较,但她的新婢子冬草却不这么想,只听她怒问:“金陵春怎么了?长房的礼是轻了些,但情意重!”

“是是是,大夫人有情有义。”三房的奴婢附和两声,转头问溶月,“月姑娘,不知您送七公子什么?”

“一方砚台。”

林缨把贺礼放上长案,收礼的小丫鬟一看,不由地惊呼:“这该不是东梁的名产,端石盖砚吧?”

“恩。”

三房的奴婢纷纷屈身:“奴婢们替七公子,多谢月姑娘。”

“好说。”

东草冷冷一笑,扶着王夫人:“大夫人,咱们走。”

“慢着。”溶月勾住王夫人的胳膊,从腰间抽下一块冰花芙蓉玉佩,“这个,记在长房的礼单上。”

林缨登时露出心疼:“姑娘,这玉佩不止千金,您怎么——”

“不必多言。”溶月呵断林缨,然后挽着王夫人的胳膊,抬步向里,“大舅母,我们一道进去吧?”

“……好。”

“几日不见,大舅母怎么瘦了这么多?”

为救娘家,她和二房合谋,算计溶月,却输得一败涂地。

她一输,江家不可能对王家手下留情,寥寥数日,王家的亲信、旁系,被贬的被贬,被杀的被杀。

王家之势,一溃千里。

等王家被斗死,江正直就会休了她,扶正秦姨娘,把庶长子江明宏变成嫡长子,至于无路可去的她,只能拿根白绫,吊死自己。

呵……

王夫人嗤笑一声,抽回手臂:“之前的事,全是我对不住你,你大人雅量,别和我一般计较。”

“大舅母说得哪里话,月儿怎么会计较呢?”

“不计较,最好。”王夫人点点头,不再多话,“我先入席了。”

“等等。”

“还有事?”

“大舅母打算认命?”

不认,又能如何?

“大舅母,我们那边说话。”

溶月拽起王夫人的手臂,把她拖出回廊,见此,冬草急了,想要追过去,止水一个箭步,截断她的前路。

“滚——”

冬草要怒,却被止水的一个厉眼,瞪得不敢支声,这一闪神的功夫,溶月和王夫人到了假山后。

王夫人拂开溶月:“你想说什么?”

“这些年,家里人人都得了江家好处,只有大舅母,什么都没有。

大舅母不仅没得到好处,还因江王相争,不得不舍王家而就江家,可大舅母如此委屈,又换来什么?”

什么也没有。

说白了,是她肚子不争气,没能为长房生出个儿子,如果有嫡子傍身,江正直焉敢如此欺辱她?!

“大舅母,江家欺你至此,你难道能甘心?”

王夫人怆然一笑,不答反道:“宁溶月,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不了你,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啊,自始至终就是个没用的人,若能早点自知,或许,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王夫人转身要走,溶月快走两步,拦到她身前:“只要大舅母答应帮我,我就帮大舅母保住王家。”

“呵……”

王夫人笑了。

王家遇难,他们急来寻她帮忙,求她时万般讨好,如今她没帮上忙,他们不念她辛苦,却骂她无用,这等亲眷,何必再救?

“宁溶月,我发现你和雅琴真像,不仅说的话像,连说话的口气也像,可惜,有些当,我上过一次,再不会上第二次。”

“大舅母此言差矣,我若答应什么,绝不反悔。”

“呵……”王夫人又笑,眼里尽是讥讽,“月儿啊月儿,你凭什么答应?你有什么本事能护住王家?”

“就凭过了今夜,我能拿到江家的掌家权。”

“若是如此,你也不需要我帮忙。”

王夫人截然而走,回上抄手游廊,冬草看她过来,立刻奔到她身边,“夫人,月姑娘说了什么?”

“问这个做甚?”

“奴婢担心您又叫人算计了嘛。”

“现如今,真是人人都知道我蠢笨,好算计。”

“奴婢不敢。”

冬草敢不敢,她不在乎,如果在乎,亭玉送来冬草的时候,她可以不要。

“告诉亭玉,我这个当娘的,虽然帮不了她一点,但不至于总给她添乱,叫她放宽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