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李夫人身边的香莺喜气洋洋地走进兰雪台:“敢问冰姑姑,月姑娘起了吗?”
“还没。”
香莺笑笑,也不多问,直接递上一张红封:“劳烦冰姑姑交给月姑娘。”
“这是?”
“二月十八,秋水斋摆宴,庆祝七公子得了太学考头名,三夫人说,月姑娘若空,定要来喝杯喜酒。”
“好,我一会儿就交给姑娘。”
“多谢。”
目送香莺出了兰雪台,冰娘转进房里,彼时,溶月歪在窗边的榻上,正懒洋洋地摆弄一盘陷入僵局的棋。
“姑娘,秋水斋请姑娘去吃酒。”
“又吃?”
先前喝多了,她到今日都没缓过来。
“七公子扬眉吐气,三夫人高兴,总要显个摆,如果姑娘不想去,过了午时,奴婢去回了三夫人。”
“只怕有人不答应。”
溶月轻抬下颚,示意冰娘看窗外,庭院小径上,披着一件男式暗紫蒲纹貂皮大衣的丁夫人,正朝廊下走来。
“林缨,月儿在吗?”
“在的,请四夫人稍等,奴婢进去禀告。”
“嗯。”
林缨拐进卧房:“姑娘,四夫人来看您了。”
“快请。”
丁夫人一进门,冰娘就迎上去,要褪她肩上的大氅,但丁夫人侧身两步,不肯让冰娘碰上一点。
“月儿见过四舅母。”
丁夫人勾唇,似是要笑,笑声未起,她咳了两声,这一咳,叫她没多少血色的脸变得越发苍白。
“四舅母怎么咳得这般严重?”溶月立刻皱起双眉,责问青莲,“可曾请过郎中?在吃药了吗?”
青莲摇摇头,红着眼眶答:“回月姑娘,四夫人非说没事,怎么都不肯奴婢请郎中,还求姑娘劝劝夫人。”
“就你话多!”丁夫人横了青莲一眼,“出去。”
“是。”
青莲一退,丁夫人又勾出一点笑,但这笑只浮在唇角,未达眼底:“月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溶月拂袖,屏退左右:“四舅母,上来坐。”
“好。”丁夫人盘上坐榻,眼神自然而然地扫过几案上的棋局,“不知清夏堂的事,月儿听说了没?”
“四舅母指得是……?”
“二房办喜事的那一日,二伯招二妾一同入了洞房,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两个妾氏也没起得来。
这几日,二伯夜夜宿在二妾房里,一夜间,奴婢少说要送上三回水,今早,二嫂忍不住,罚了一个妾。”
“是吗?”溶月捏起一颗棋子,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不过一夜三回水,便叫二舅母气上了?”
丁夫人闻言,一时间惊得瞠目结舌,本能地回了一句:“三回还够不多吗?”
不说上辈子她遇到过的那些买笑人,便就这辈子遇上的秦长风,一晚上少说也得折腾个五六回。
江正方正值壮年,多年来枕边只有赵夫人一个正室,照理,江正方不该在床笫之间冷落了赵夫人。
难道,不是吗?
不过,不管是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舅母大论床事,十分不妥,她忙拢袖,遮住半面:
“四舅母怎么和我说起这些?”
“……”
丁夫人低眉,心下一通冷笑,指尖却缱绻地滑过貂皮大氅上的蒲纹,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呢喃:
“一夜三回,是不算多。”
正折在时,她也是尝过这等滋味的,可他死了,叫她只能坐在这里,听一个未成婚的姑娘,暗炫床事。
真荒谬。
“我今日来,是有两桩事想要告诉月儿。
第一桩,赵雅琴失了掌家权,心有不甘,想要伺机夺回,她会在秋水斋的庆功宴,对三房动手。
第二桩,三房有意为明庭,求娶左相之女,李婉儿因此又病重了,她极可能在庆功宴上发个疯。”
“她发疯便发疯,与我何干?”
“月儿错了。
李婉儿在年前伤到根本,李家心疼她,来江家闹过数回,这一闹,闹得江家、李家皆不待见她。
如果连明庭都不要她了,她就只剩死路一条,若是要死了,以她的脾性,怎么也要拉个人陪葬。
而这陪葬的人——”
丁夫人说话声一顿,抬眸横向她,她双目灰蒙蒙,比伏在暗夜草丛里的黑猫的眼睛,更阴森诡谲。
“是你。”
溶月指尖一颤,棋子坠落几案。
“咚——”
先前,她已察觉丁夫人不一样了,但,今日的她,又变得比将将被戴刺史送回江家时,更难以捉摸了。
一个人,当真可以在如此短的时日内,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吗?
即便性子可以,手段也可以吗?
溶月的沉默,让丁夫人的笑意里多了一丝得意。只听她又说:
“婉姨娘会落到今时今日的下场,罪魁祸首是月儿你,她早想杀了你,奈何,她没本事杀了你。
直到,虞才女来到江家。
虞才女面上是探望,实则是撺掇她,谋害月儿,但她说得每句话,婉姨娘都告诉了春玉,而春玉转个身,又将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二嫂。”
说到这里,丁夫人又是一顿,灰眸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问:“月儿,二嫂想不想杀你,你总知道吧?”
上一局,赵夫人合王夫人、李夫人之力,要除去她,结果,她只落了点皮肉伤,赵夫人却是赔了夫君又折兵。
此恨之重,除非她死,不能消。
若她是赵夫人,得知李婉儿要害她,必然将计就计,借刀杀了她,能成,最好,不能,倒霉地也是李婉儿。
她,会怎么出手呢?
丁夫人仿佛察觉到溶月的心思,她抬起手,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然后打开瓷瓶,放到了溶月手边:
“这是虞姑娘拿来。”
溶月低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鹅梨帐中香。
“前儿个,三嫂赐给华强一个叫小花儿的婢子,小花儿不想跟着华强,去求三嫂开恩,却差点被打死。
是婉姨娘救了她。
为报救命之恩,小花儿会在秋水斋夜宴上,往你酒里加入此香,若顺利,你将代替她,去庄上伺候一个管事。”
“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她得逞不了。”
丁夫人微微一笑:“的确,凭借婉姨娘的手段和人脉,害不成月儿,可如果二嫂帮她,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