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辞

“奴婢是家生子,大夫人要发卖奴婢,奴婢不敢不从,但奴婢不甘心,决意到江家,求见大夫人。

最先出发的是严老六,他刚走出一里地,就被人揣进田沟,踢他的人说,若他敢去江家,立刻杀了他。

紧接着,庄子、铺子,只要有人敢往江家来,不管管事、小厮,轻则栽个跟头,重则断手断脚。

奴婢们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这才明白,大夫人不是要发卖奴婢,而是要杀了奴婢!

奴婢们不怕死,可奴婢们上有老,下有小,舍不得看他们没命,所以,严老六他们带着家眷,出城了。

但,他们不是要逃,他们是想把家眷送走,再回来受死。”

“拦你们来江家的人,是谁?”

“回二夫人,奴婢从没瞧见过那些人得正脸,不过,被踢得那一回,奴婢听到他们提到了大夫人。”

话说到这里,王夫人急了,跪到老夫人跟前:“母亲明鉴,媳妇那会儿病着,根本管不了家里事。

定是溶月借着媳妇的名头,要杀管事!”

“月儿,是吗?”

“敢问外祖母,月儿一个深闺女子,去哪里寻那么些人,截杀管事?”

“在理。”

江老夫人扶上额角,做出一派头疼的样子:“虽说今日问得是桩家事,但江家自来坦荡,不能冤了人。

巧慧,安喜是去抓潜逃出城的管事了吗?”

“是。”

“抓到了吗?”

“奴婢差人去问问。”

“快去。”

巧慧踩着雨水,急奔出正院,不到一刻钟,她领回几个满身狼狈的小厮:“老夫人,安总管说,管事全——全没了!”

江老夫人陡然站起身:“什么叫没了?”

一个小厮跪进雨里,哭哭啼啼地答:“回老夫人,管事们才出金陵城,就撞上了土匪,土匪杀了管事,劫走了财物,呜呜呜……”

“什么?!”江老夫人惊得倒回坐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些土匪忒猖狂,竟敢杀江家人?!

巧慧,你速去报官。”

“是!”

巧慧又慌忙奔出正院,但这一次,她才到门口,便遇上抱着个包袱,急急忙忙往正院走得安喜。

“老奴给老夫人请安。”

“又怎么了?”

“回老夫人的话,有人送来一个包袱,让老奴转交给月姑娘。”安喜递出包袱,“月姑娘,给您。”

“这不是我的。”

“月姑娘,来人说得清楚,就是给姑娘得。”

安喜再次递出包袱,欲强塞给溶月,林缨忙错身两步,拦住安喜:“安总管,姑娘说了,这不是她得。”

“是。”

安喜抛出包袱,林缨本能地伸手去接,但,她没有接住。

包袱落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在泥水散成一团。

跪着的小厮哭声一停,爬到包袱前,捧起一条手串,又惊又骇地叫:“这不是严管事的东西吗?”

小厮仰面,指尖戳向溶月:“是你杀了严管事!”

“一派胡言!”林缨气得浑身颤抖,“我家姑娘没有杀人,是你们污蔑她!你们——你们——”

话未出口,泪已满面。

“林缨,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林缨痛哭,“姑娘,她们是要冤死您啊!”

“我知道。”

天上的雨,不知不觉变成瓢泼

溶月抹了一把脸,想起被押走的父亲,被一堆莫须有的罪名逼得不得不认罪的时候,心里是何种滋味?

一定比她此刻痛苦百倍,因为,那时的他,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是一个人走向了百口莫辩。

是她不孝。

为赎不孝之罪,她不仅要杀尽江家人,她还要叫他们一个个地都尝一尝父亲、母亲尝过的苦楚和绝望!

“林缨,不哭。”

可林缨哭得更凶了,她护在溶月身前,迎着目光如严霜的江家人:“姑娘什么都没做,这是欲加之罪!”

赵夫人怒而拂袖,横眉厉吼:“一个奴婢,也敢在江家放肆?!来人,把林缨拿下,乱棍打死!”

“不许动她。”溶月伸手,把林缨扯到身后,“二舅母,你要杀要打,冲我一个人来,别动林缨。”

“你认罪了?”

“不认。”

“宁溶月——”赵夫人扬声,眉眼越发凌然,“赵九供出你的时候,因他无凭无据,你说他是污蔑。

现在,严老六死了,杀他的土匪把罪证送到江家门口,你当着如山铁证,竟还想要矢口否认吗?!”

“不是否认,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笑笑,不再多言,勾唇望天,“林缨,两个时辰过去了吗?”

“什么?”

廊下,赵夫人亦不再追问,她走到江老夫人身边:“母亲,事情问到这里,媳妇以为已经一清二楚。

大嫂身子不适,把掌家权交给了溶月,溶月一得到掌家权,在内勾结赵九,恫吓管事出逃,在外串通土匪,绞杀管事。

她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拿下江家的掌家权,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母亲,此女心机深沉,为权势不择手段,全不顾江家对她恩重如山,还请母亲莫要心软,严惩她。”

王夫人、李夫人双双起身,冲江老夫人屈身:“母亲,媳妇觉得二弟妹(二嫂)说得极是,请母亲务必严惩。”

江旻玉几人也走到老夫人跟前:“请祖母严惩。”

“唉……”江老夫人长叹一声,越发苦恼地扶着额头,“月儿是梦洲仅剩的血脉,我舍不得啊。”

“母亲,”赵夫人伏首,“后宅不宁,祸及满门,母亲若不肯严惩溶月,难保来日有人效仿,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

江老夫人低眉抹泪,很是为难了一番,而后,她抬首,冷声问:“依照家里的规矩,该怎么罚?”

“先杖三十,再送家庙。”

“月儿,你恁得糊涂!”

许多年前,母亲为救父亲,跪到江老夫人身前,她是不是也用同样恶心人的口吻,说母亲糊涂?

“月儿,你若肯认错,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或可从轻发落。”

她若聪明,当继续和江老夫人虚以为蛇,等着止水赶来江家,可江老夫人提起了母亲,她便不愿意了。

“不认。”

“好!”

江老夫人沉痛地闭了闭眼睛,待她再次睁开眼,目中泪意尽消:“只怨梦洲没得早,没把你教好。

我既是她的母亲,便替她教一教!

来人,杖责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