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路过聚贤楼,金桂从廊下,疾步冲到路中:“奴婢给三公子、七公子、九公子、十公子请安。”
“免了。”江明是大手一挥,“有事?”
“回三公子,矾楼今日新上一出好戏,世子命奴婢候在此处,请五姑娘、月姑娘,同去矾楼听戏。”
“这……”江明是想了想,回绝说,“我们刚从紫霞山回来,这会儿去矾楼不合适,等回头——”
“哥,”江旻玉半推车门,“上一回月妹妹去聚贤楼看戏,也是从紫霞山来,大伯能应,想来没有不合适。”
“也对。”江明是笑笑,不忘叮嘱,“去了矾楼,记得守规矩。”
“好。”
车马分道扬镳,江明是东拐,赶回江家,溶月和江旻玉同乘一车,继续往南,前往金陵第一楼。
溶月半挑眉角,眼神扫过江旻玉。
她已脱去麻衣,换了身梨花如意纹留仙裙,肩上另搭了件彩锦流苏云肩,脚下配了双同色的珍珠绣鞋。
乍一看,这不是个才送走弟弟的伤心人,而是个赶着私会情人的怀春女!
“月妹妹瞧什么?”
“几日不见,五姐姐变水灵了。”
“有吗?”
江旻玉嘴上不认,脸却变红了。
“有,就像——”她斟酌片刻,而后笑着拍案,“对了!就像一颗才破了壳的鸡蛋,水波涟漪。”
江旻玉闻言,脸上的绯红变作血红,她不敢和溶月对视,而是慌忙低下头,指尖紧紧绞住帕子。
男子和女子若定下婚事,婚前便不能相见,这既是为了讨个吉利,也是明明白白写进《女德》的规矩。
但是,江旻玉坏了规矩,在婚前和临漳共尝了云雨之欢,所以王夫人才能听见临漳对她信誓旦旦。
江家第一儒的清名,当真可笑地厉害。
后半程,江旻玉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脸绷得极紧,直到马车停在矾楼前,她才勾出一点浅笑。
“五姑娘,月姑娘,到了。”
金桂推开门,递上两顶帷帽:“矾楼人多眼杂,未免有人不长眼,冲撞两位姑娘,还请姑娘们戴上帷帽。”
“好。”
二人戴着帷帽,相继下了车。
矾楼高七层,虽不像聚贤楼,非达官贵人不能进,但楼内亦分尊卑,楼层越高,招待的客人越显贵。
抬目望去,一楼大堂座无虚席,许多穿着绫罗绸缎的商客,高举酒杯,眉飞色舞地和左右高谈阔论。
“五姑娘,月姑娘,楼下嘈杂,我们从后头走。”
金桂在前,引着江旻玉和她,绕到楼后的梯子,上到第七层。
高处开阔,十六扇窗同时大敞,屋子正中摆了张长一丈二,宽一丈的食案,食案东西各放着三张席子。
此刻,三张席坐着人,东面的正中坐着临漳,临漳的右侧坐着虞沅芷,西面的正中坐着秦长风。
江旻玉屈身:“小女见过世子,见过秦三殿下。”
临漳急忙起身,过来扶住江旻玉:“不是说好了,以后你见我,不行礼了吗?”
江旻玉轻勾唇角,一边淡淡地抽回手,一边眼神略过临漳,冷冷地看向虞沅芷:“虞姑娘也在啊。”
“奴家拜见五姑娘。”
江旻玉抿唇,不说免礼,临漳暗抽眉角,忙伸手搂住她的香肩:“我给你调了茶,不过来尝尝吗?”
“世子亲手调得?”
“恩。”
江旻玉这才又勾起唇角:“那是要尝尝得。”
二人相携,坐到食案旁,如此一来,东面的三张坐席被占满了,只剩下秦长风左右两侧的席子还空着。
溶月屈身:“小女给世子请安,给三殿下请安。”
“你也坐。”临漳抬手,指着秦长风左侧,“就坐溪辞身边。”
“是。”
她刚一坐下,临漳急急言道:“溪辞,你不是也调了茶吗?还不赶紧叫宁姑娘尝尝,好喝不好喝?”
秦长风正要伸手,溶月却拿过一壶金陵春,先替自己满上了:“小女位卑,不敢喝三殿下调得茶。”
“说得在理。”
秦长风笑笑,把指尖团成拳。
眼看对面二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更冷,临漳心下暗骂溶月不识趣,面上却抬起手臂,连击三掌:
“啪——啪——啪——”
掌声一落,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抱着把月琴,领着五个身段妖娆的舞娘子,从一侧小门鱼贯而出。
“奴家们给世子请安,给三殿下请安。”
“起舞。”
“是。”
姑娘抱着月琴,坐到楼台一角,当她的指尖划过琴弦,妙音倏起,舞娘子甩动长袖,循着音律,翩翩起舞。
衣袂翻飞中,临漳笑问秦长风:“今日的琴师,是本世子花重金从长春馆请来的头牌,溪辞觉得她弹得如何?”
临漳这般开口,自然不是要听秦长风夸赞长春馆的头牌,他是想让他赶紧说一句,不及宁溶月。
谁知,秦长风全不懂他的好意,竟真情实感地赞道:“转轴拨弦,挥洒自如,未成曲调,琴声如诉。”
临漳绷不住笑,使了好一通眼色:“溪辞此言差矣,我以为这姑娘弹得虽好,却远不及宁姑娘。”
“清酒浓茶各有偏好,某不敢和世子相争。”
临漳气结。
要不是秦长风和宁溶月闹了别扭,他能在矾楼摆下茶局,助二人重归于好?
他倒好,半点不领情!
临漳端起茶杯,想喝上一口消消火,却听江旻玉不冷不热叹了一声:“世子可真够护着月妹妹的。”
“咳咳咳——”
临漳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沅芷连忙替他顺背,江旻玉的脸色更冷了:“月妹妹,世子这般赞你,你怎么还不去弹一曲?”
她不厌烦弹琵琶,却不愿意弹给羞辱她的人听。
溶月低眉,没有接话,她不说话,秦长风却道:“是啊,世子这般欣赏宁姑娘,宁姑娘怎能叫世子失望呢?”
她略略一顿,提起金陵春,绕过食案,走到临漳身侧,她先替他满上一杯酒,然后端着酒杯,喂到他唇边:
“为谢世子赞赏,小女敬世子一杯。”
临漳后背一凉,想要身后接过酒杯,溶月却是唇角一抿,眼角浮起一点泪光;“世子要拒了小女吗?”
“没。”
临漳探身,就着杯盏,喝下了酒。
他喝酒的时候,身侧和身后的两道目光看得他如芒在刺,叫他深切地体会到,何谓最难消受美人恩。
酒还未入肠,虞沅芷幽幽长叹:“世子和月妹妹真是如胶似漆。”
“说得是!”江旻玉把杯盏沉沉地叩在几案,“若非如胶似漆,世子怎能在短短半月,两次请月妹妹看戏。”
“咳咳咳——”
临漳又是一阵呛。
今日,他不会死在矾楼吧?
党派之争已见分晓,王竹均落败,江相宜权倾朝野,他怎么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叫江旻玉不高兴。
临漳怒瞪向秦长风,以眼神催他解围,秦长风笑而颔首,言:“五姑娘说得甚是,世子对宁姑娘之心,金陵人尽皆知。
是吧,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