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江正折得了题,会去寻秦长风的人破题,一旦他去了,无论是银钱或者答文,江正折皆唾手可得,再不必泄题。
所以,她命林缨候在添眉苑外,只等江正折一出现,便告诉他,引他去千金坊的人是江家政敌。
如此,他不敢去寻秦长风,考题才可能被泄出。
“宁顽顽,你就这么恨某吗?”
她当然恨。
她不仅恨他囚她、困她,视她如笼中雀鸟,不许她自由,她更恨他困得她不得脱身,却又视她之命如草芥,随时可弃之。
“三殿下说笑了,小女感激殿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恨殿下?”
溶月面上从容作答,脚下却悄悄向外移,退了四五步,后背抵上一方画屏,屏风一角,挂着临漳送她的鹤氅。
“宁顽顽——”秦长风怒斥一声,冲到她身前,伸手掐上她的脖颈,“你想去哪里?江宁府吗?!”
“没——”
“最好没有,否则,你会大失所望!”
“什么?”
“你果然想去江宁府!”
脖间的痛楚陡然加剧,叫溶月再也握不住指尖黑子,黑子坠地,砸出一声触目惊心的“咚——”
“宁顽顽,你是不是盼着某死?”
“没——”
“如果没有,你怎么能明知道某欲借太学为心腹铺路,却还是把考题泄给四房,毁了某的筹谋?!
如果没有,先前在皇城,你又怎么能眼看着刺客搭起弩箭,却一言不发?
你想某死,你怕某不死,不能叫你进了江宁府!”
秦长风越说越怒,掐着她脖颈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溶月耐不住,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呜——
三殿下,小女没有,求您容小女解释。”
“某不想听!”
秦长风重重拂袖,拂得悬于画屏一角的御赐鹤氅落到地上,他毫不犹豫地抬起脚,踩住鹤氅,碾了又碾。
他知道顽顽心里没有他,也偶尔会因为她的淡漠而心伤,但这伤犹如精心豢养的雀儿不再歌唱,伤而不痛。
他一直觉得,若她能长久地陪在他的身边,会是一件令他颇为愉悦的事,可不能,亦无伤大雅。
毕竟,一个女人之于富贵皇权,一文不值!
可是,此时此刻,得知她恨他恨到要杀了他,他又为什么心痛难当?这痛甚至比起第一次遭遇至亲刺杀,更甚呢?
“宁顽顽,从始至终,你可曾对某说过一句实话?”
一声问,既问得痛心疾首,又问得杀意横斜,溶月知道,如果她再不能说出一句令他满意的话,他一定会杀了她!
“有——”
“是什么?”
“……”
一定有得吧?
她思绪飞转,竭力回忆和秦长风相遇后发生的一切,可越是想要想起,脑海中的迷雾越是浓重。
她想不起来!
可她必须说出一句话,一句足以取悦他,令他放下杀心的话!
她昂起头,目光撞进秦长风的厉目,此刻,这双比月光更淡漠的眼眸中烧着熊熊怒火,火之盛,彷佛能烧尽一切!
她料到他会气,所以早早备好说辞,可她没料到他会气到失去理智,连听她辩解一句都不愿意!
他怒到失去理智,是因为她泄了考题,还是因为他觉得她恨他?
难道他认为她不该恨他吗?
若她不该恨他,难道还该爱他吗?
这一念,惊得溶月眼眸狂颤,颤抖的余光扫到被秦长风踩在脚底的御赐鹤氅,她知道自己该什么了。
“小女说喜欢殿下,是真!”
掐住脖子的手,略松。
有一瞬间,秦长风脸上尽是猝不及防的木然,但这木然只在他脸上停了片刻,他便难掩激动地问:
“你说什么?”
原来,他真得盼着她能喜欢他。
溶月勾唇:“小女说,小女喜欢——”
这话她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她说不出,是因为她在秦长风的急切追问中,瞥见他对她的三分真心,还是因为瞥见自己内心深处的三分真心?
她对他……动了心?
“宁顽顽,你竟然又骗某!”
秦长风又一次勃然大怒,掐上溶月脖颈。
濒死的恐惧让溶月顾不上寻思心头乱麻,她昂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小女喜欢三殿下——”
窒息略消。
“小女骗过三殿下许多,唯独喜欢三殿下这话,是真心。”
话未落,一行热泪滑过她的脸颊。
热泪砸在秦长风手背,惊得他骤然松开手。
“真得?”
“真得!”
“某不信。”
“……”溶月气得在心里一通狂骂,面上却举起三指,“皇天在上,小女溶月喜欢秦三殿下,此话若假,立堕黄泉。”
“咳。”秦长风掩面,小退三步,而后,他睁着一双略显不自在的眼,轻声道,“做甚发这般毒誓?”
是她想发得吗?
她不发,就该被他掐死了!
再说,黄泉而已,又不是没去过。
“发再毒的誓言也无妨,因为,小女说得是真话。”
“咳。”秦长风面上的不自在更重,不自在中又另外生出几许羞赧,“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
哪一日,换她掐他一次,他就知道有事没事了!
“没事。”
“没事就好。”秦长风错开眼,眼神在房里飞快游走,游着游着,落在棋盘,“龙在鸣,虎低泣,白子大胜。”
“未必。”
溶月弯腰,拾起黑子,轻轻落于棋盘:“秦三殿下,如此,白子还能必胜吗?”
“虎噬龙颈,胜负难料。”秦长风抬眸,看她的目光里不见羞赧,只余如霜冷光,“顽顽好棋艺。”
“三殿下谬赞。”她复又捻起一颗白子,递给秦长风,“不知三殿下可有兴致,陪小女下完此局?”
“好。”
两人盘上坐榻,执子对坐。。
窗外,北风烈烈,窗下,二人悄声一片,许久之间,房里唯有白子、黑子交替落下的“叮咚”声。
不知过了多久,秦长风丢下白子,半身轻靠在坐榻一侧,神色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居然是平局。”
“三殿下承让。”
让?
秦长风不自觉地扬唇。
刚认识顽顽的时候,他只知道她性子顽劣,极难驯服,慢慢地,他发现她琴技极好,画技不错。
今日,他又知她棋艺甚佳。
世间的各色美人,能第一眼惊艳住人的不少,可再怎么惊艳的美人,多看几次,也就成了寻常。
可顽顽不同,初见不惊,却是日久弥新,如同一坛老酒,一口不觉,越喝越醇,直至爱不释手。
既爱不释手,又何必释手?
这一刻,秦长风第一次生出要长长久久把眼前人留在身边的念头。
若真把人留下,他便需要确定一些事。
“现在,顽顽可以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