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诤臣

秦长风急忙侧首睨向上首位,江太尉神色自若,全不知后宅起火,或将烧至整个江家,乃至江宁府!

他好不容易得了临漳的信任,把江家和江宁府变成助他归西汉最强有力的后盾,他不能眼看着两江被毁!

“不知世子能否告诉某,你曾把考题泄给过哪些人?”

“当然能。

有治粟内史府二房的嫡次子,典客府年纪最小的庶子,郎中令妻家表舅,宗正堂弟的嫡长子,以及卫尉府贵妾的同胞弟弟。”

竟牵扯了五卿!

若是如此,他更要竭尽全力保下江宁府!

“再没别人了吗?”

“没了。”临漳答,答完目光一变,“不,还有一人。”

“是谁?”

“月——宁姑娘。”

“世子怎能告诉她?”

“宁姑娘是把考题泄给了江四爷,江四爷是江家人,不至于得了考题,跑去四处乱说。”

“江正折要考题,是为其子江明谦,可江明谦无才,根本写不出好文章,所以,江正折必须寻人代笔。

江家连考题都不肯透给江正折,又怎么可能有人为其代笔?所以这肯代笔之人,必在江家之外!”

临漳听得心惊肉跳,脑海空空:“溪辞,你会不会想多了?”

秦长风眉目一沉,厉声问:“世子想赌?”

他不敢赌!

“即便如溪辞所言,我又能如何?”

“世子不能如何,江太尉也不能吗?”

“对,江正折是他庶子,他不能不管。”临漳急忙招来仆役,“金桂,你速把溪辞的猜测告诉太尉。”

“是。”

金桂如风般飘到江相宜身后时,吕心远弯下腰,捡起最后一张卷子,他的指尖触到卷子的刹那,悬在他耳鬓的那滴冷汗终于滑下!

这怎么还牵扯了江家?!

吕心远一边慌忙把卷子塞到最

江相宜心念一动,觉得这一眼和将才左相看他的那一眼,十分相似。

怎么回事?

正此时,金桂躬身,在他耳边低言:“太尉大人,月姑娘曾为江四爷问过世子太学考题,世子告诉了月姑娘。”

“——”

江相宜目色骤变,他看着吕心远手捧考题,走到天子跟前:“陛下,老奴捡完了。”

“念。”

江相宜急忙提袖,疾步走到席中,然后“扑通”一声,重重跪到天子案前:“陛下,老臣有罪。”

“太尉何罪之有?”

“回陛下,太学由江家操持,入学考更是设在江家成均馆内,考试出现舞弊,老臣之罪最重,请陛下责罚。”

“朕以为江家无罪,即便有些罪,那也是小罪。”天子笑言,“吕心远,还不赶紧把老师扶起来。”

“是。”

吕心远欲扶江相宜,却被他一把拂开。

他伏首,额头点在青砖,声色越发恳切:“陛下宽宏,不责江家,老臣却不能仗着陛下宽宏而不知己罪。

求陛下允老臣将功赎罪,彻查入学考舞弊一案,老臣保证,三天之内,必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

“好!有老师为朕分忧,朕便可高枕无忧地过个年了。”天子哈哈一笑,“吕心远,快把卷子交给太尉。”

“是。”

眼看卷子要被递到江相宜手中,溶月的心悬到嗓子眼,如果叫江家自查,四房死不死她不知道,但她必死!

是谁坏了她的筹谋?

溶月挑眉,望向酒池对面,朦胧之后,秦长风的眉眼,凉薄如霜。

他果然如先前所言,不会护她。

就在这时,御史方元青猝然站起身,冲到席中:“陛下,微臣以为不妥!”

“哪里不妥?”

“回陛下,由江太尉彻查此案,微臣以为大大不妥!”

方元青的话一出,夜宴又陷静默。

江相宜冷声问:“方御史这话何意?”

方元青不答江相宜,朝天子拱手:“陛下,考卷有十五张一字不差,说明开考之前,考题被泄。

可太学考题是陛下亲出,出完之后封在御书房,直到开考的当日,禁卫军才把考题送到成均馆。

那么,考题是什么时候泄出去的?怎么泄出去的?又是被谁泄出去的?”

天子沉下脸:“你怀疑老师?”

“陛下,考题被泄,原因无非有二,第一,有人潜进御书房,偷看了考题,第二,知道考题的人嘴巴不牢,泄了密。”

说罢,方元青目光直指江相宜,然而,江相宜岿然不动,反倒是禁卫军统领丁三变慌忙站起身:

“陛下,每日轮守御书房的禁卫军有三百人,莫说放人进去,便是放一只苍蝇进去,也绝无可能!”

“……”

天子不说话,丁三变急得转过头,怒问方元青:“方御史,若无明证,你休要污蔑禁卫军。”

方元青眉角一抽,暗骂丁三变蠢笨,面上从容道:“丁统领稍安勿躁,御书房有禁卫军看守,当然不可能放可疑人进去。

但,不可疑的人呢?”

“你是说南纪宫内有人泄题?”

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

方元青刚要说话,吕心远等一众南纪宫奴婢伏首急辩:“陛下,奴婢们万死不敢泄题,求陛下明鉴啊!”

“朕没法明鉴!”

本以为只是一桩太学舞弊案,没想到问出了皇城极有可能危机四伏,如果真有人能随意进出南纪宫,那——

“此案必须一查到底!”天子立刻作出决断,“关司白何在?”

“陛下,臣在。”

“你是大理寺廷尉,你说,此事该怎么查?”

一滴冷汗滑过关司白鬓角,他稍稍沉吟,答:“回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臣以为可以交由德高望重的江太尉彻查,大理寺协查。”

“准了。”

方元青又扑在地上:“陛下,微臣以为不妥——”

“够了!”天子震怒,“方元青,你休要仗着朕仁慈,从不枉杀言官,就敢在殿前一再地胡搅蛮缠!”

“陛下,微臣可以死,却不能眼看着陛下被蒙蔽。

微臣之所以说江太尉不合适,乃是因为太尉知道考题,谁能保证,这考题不是江太尉泄出去的?”

宴席之静,静到了死寂。

人人都在想,江家是南唐第一大儒,江相宜更是天下学子的楷模,这等人物怎可能做出泄题这样有损斯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