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皇后

世家娘子的住处多华贵,年长如江老夫人,院子华贵地沉闷,刚出嫁的妇人,华贵地雅致,未出阁的姑娘,华贵之余,另带甜美。

可南唐第一贵女,皇后娘娘的住得长乐宫,却和华贵无关。

长乐宫不仅不富丽,甚至轻简地寡淡。

殿中色泽最明丽的是一张百鸟朝凤的八扇屏风,屏风前置着一张坐榻,身着靛青色宫装的皇后捧着一盏茶,盘坐其上。

“臣妇(小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

“谢皇后娘娘。”

“赐座。”

宫婢搬来一张座椅,知书扶着江老夫人坐下,等老夫人坐下,皇后才抬眸,目光淡漠地扫过众人。

“陛下忙着批阅太学的入学考卷,今年的除夕宴,许要比往年晚开半个时辰。”

江老夫人忙赞:“陛下勤勉,南唐有福。”

“陛下是勤勉,只是累及了江太尉。”

“相宜是臣,臣为君尽忠,是本分。”

“好啊。”皇后略略勾起一点笑,“南唐有福,不止因陛下,也因为有如江太尉这样忠诚不二的贤臣。”

“娘娘谬赞。”

“这话不是本宫说得,是陛下说得。”皇后目光一转,眼神落在江旻玉身上,“江五姑娘来了吗?”

江旻玉慌忙上前。

她走得十分着急,这一急,叫发间的点翠嵌珠雀鸟步摇上的两颗珠子彼此相撞,发出一声稍显刺耳的“叮咚”。

江旻玉的脸红登时红了。

“小——小女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敛眉,掩下心中不快:“过来,叫本宫仔细瞧瞧。”

“是。”

江旻玉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前走了三步,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下颚,她只抬了片刻,又急急忙忙地垂下。

皇后心中的不喜越重,她心道,难怪临漳至今瞧不上她。

“是个俊俏的。”

“娘娘谬赞。”

“本宫一向实话实说。”皇后拔下头上的一根镶红珠兔金簪,递给知书,“去,帮江五姑娘簪上。”

“是。”

知书接过发簪,插进江旻玉发间:“娘娘,这东梁国送来的红珠簪,戴在江五姑娘的头上可真好看。”

“可不就是吗?”

江旻玉喜滋滋地屈身:“小女谢皇后娘娘赏赐。”

话音未落,赵夫人急急上前:“皇后娘娘,这金簪是东梁国的进贡之物,旻玉戴不得。”

皇后眉目陡然一沉:“五姑娘是江家嫡女,亦是江宁府未来的正妃,谁敢说她戴不得,本宫头一个不答应!”

“臣妇不敢。”

“江五姑娘,记好了,以后若有人敢欺负你,不管是谁,尽管来告诉本宫,哪怕是临漳,也一样。”

江旻玉大喜:“小女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意又消。

江家不差,但江家养出来的姑娘却不尽如人意,这也是先前临漳不愿意求娶,她不曾横加干涉的缘由。

后来,临安看上江七郎,要嫁去江家,她心道正好,不必埋汰临漳,可哪里晓得,好好一桩喜事,叫她闹成一地鸡毛。

如今,为了拢住江家,便她再不满意江旻玉,也得护着。

“本宫让人在偏殿烧了炉子,备了茶点,除夕宴开之前,江老夫人不妨和夫人、姑娘们一道,去偏殿稍事歇息。”

“谢娘娘。”

江家人屈身告退。

一行人退出去不久,知书急急追过来:“宁姑娘留步。”

“知书姑姑有事?”

“回宁姑娘,娘娘要见姑娘。”

“好。”

溶月跟着知书,再进正殿:“小女拜见皇后娘娘。”

“……”

皇后久久不叫起,溶月只得继续屈着身,低眉间,她见皇后身上的靛青色暗彩云锦宫装的衣摆被风卷得左摇右晃。

皇后慢慢悠悠地喝下半盏茶,瞧见溶月双膝有些颤抖,才放下杯子。

江旻玉再不济,是江家嫡女,可这宁溶月不止没了父母,还入过勾栏,更是被不知道多少个男子——

偏就这么个姑娘,勾得临漳神魂颠倒!

前一阵,临安跑来告状,她气得七窍生烟,招来临漳,狠狠一通骂,可恁她骂得口干舌燥,临漳不改心意!

如此也就罢了,他明知她不满意,竟还给江宁府下聘,昭告金陵,他要迎宁溶月入江宁府后宅!

真是气煞她也!

不过——

临安说宁溶月是个狐媚子,可眼前的她,身上哪有一点妖邪之气?她不妖也就算了,论礼仪、气度、心性,竟还无一不比江旻玉强!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临漳会看上她了。

“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抬起头。”

“是。”

溶月抬起头,撞进皇后满是审视,甚至近乎凶厉的双眼,但她丝毫不慌,平静地和皇后对了一眼,才低下头去。

皇后心尖略颤。

她和宁溶月双目的刹那,她彷佛看见了长嫂!

尤记得许多年前,阿兄死在南纪宫天阶上的数月后,她偷偷扒在窗台,看着长嫂把三尺白绫抛过房梁。

那时,金陵满城风雨,人人都在私下议论长嫂背德,不日要被抬进后宫,她恨得要死,却无可奈何。

所以,她看到长嫂要自绝,不觉难过,反觉欣喜,就在她唇角勾起的刹那,长嫂侧首,眼神扫过窗台。

她说:“琼华,临漳、临安就拜托你了。”

她被那一眼吓得肝胆俱裂,她心想,长嫂定是恨死她了,但,长嫂的眼神平静地像是一坛死水。

就和刚才,宁溶月看她的那一眼一样,没有一丝波澜,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在。

皇后登时没了磋磨人的兴致。

“临漳要纳你。”

“世子心善,小女有幸。”

皇后差点笑了。

多年前,天子传敕江宁府,说阿兄大义,为南唐舍身,要拿长嫂入宫,长嫂曾用差不多的口吻,答了一句:天子慈悲,臣妇有幸。

“正因为临漳心善,所以你更不能失了本分,无论是在江家,还是以后进了江宁府,都当切记。”

“是。”

“去吧。”

冰娘说,她越是像江宁王妃,皇后娘娘越不可能为难她,今日,皇后何止不曾为难,她待她甚至不错。

“小女告退。”

溶月刚退出正殿,临安绕过素屏,气呼呼地问:“姑母,您不是答应了我,要好好敲打宁溶月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