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发轫

溶月抽回手,笑答:“四舅母,我没事儿。”

“脸色都白成一张纸了,怎可能没事儿?!”丁夫人怒目,招呼青莲端上一盅药膳,“快,把补药吃了。”

药膳味之浓,薰得溶月几欲作呕,她不想喝,但丁夫人揭开盖子,舀起一勺,强送到她的嘴边:

“舅母喂你。”

她只得含泪吞下。

“味道不差吧?”

“恩。”

“不枉我熬了半日。”丁夫人登时眉开眼笑,一边把一盅药膳放进她手心,一边笑着承诺,“回头舅母再给你熬。”

还熬?

这东西连吃三顿,她得真病一场。

“今日进宫,四舅母怎么还得空往我这里跑?”

“还不是听说你病得出不了门,心急吗?”

“吹了点风,不碍事。”

“没事好。”

丁夫人笑笑,拿起几案上的一支白玉蝴蝶簪,爱不释手地赞叹:“江宁府送来的东西,就是好啊。”

“真是江宁府送来得?”

“难不成你指望江家送你东西吗?你四舅说了,家里没打算带你去宫里,是临漳世子求了皇后娘娘。”

怎么还扯上了皇后?

皇后为何要见她?

眼见溶月生出疑虑,丁夫人故意重重一叹:“皇后娘娘一向偏宠临漳世子,她要见你,多是来者不善,你可得小心应付。”

“多谢四舅母提醒。”

“谢什么?”丁夫人眉眼一横,“真论谢,是我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就明谦那点本事,一辈子都进不去太学。”

“明谦入学,稳了?”

“不好说。”

丁夫人摇摇头,目光落在一众奴婢。

溶月立刻拂袖,屏退下人,等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她问:“怎么个不好说?难道是考题不对?”

“不是,考题一字不差,我是不知道明谦答得算不算好?”丁夫人抬袖,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红封。

“这是你四舅花一百两买来的答文,舅母想让月儿帮着掌掌眼。”

“好。”

江正折买来的文章,立意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陈词滥调,但语言洗练,简洁易懂,陈述的过程精当、有力。

写文章的人笔力极厚。

“如何?”

“文笔上佳。”

“那就好。”

丁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瞒你说,舅母看不出好坏,只怕你四舅被人骗了,幸好,这一回他还算机灵。”

“敢问四舅母,这文四舅是从哪里买来的?”

“我也想知道,但你四舅不肯说。”丁夫人把红封团成一坨,“你四舅说了,让我早些烧掉,免得留下祸患。”

丁夫人抬手,要把红封抛进炉子,溶月淡言:“是该烧,就是烧了以后,万一明谦没能入得太学,四舅想寻卖文的理论,没法论。”

“……”丁夫人连忙缩回手,又把红封揣回衣袖,“月儿说得对,好歹是一百两银子,可不能叫人白白骗去。”

“恩。”

“时候不早,舅母不在这里耽误你梳妆,先回添眉院了。”

“林缨,送四舅母。”

丁夫人一走,溶月唤来冰娘:“四舅母说,宣我进宫的人是皇后。”

“难怪世子要送姑娘这些。”

“怎么说?”

“江宁王被天子逼死后,想纳江宁王妃为后妃,还不是皇后的郡主得知此事,又气又恨,怒骂王妃不要脸。

二人闹得极凶,江宁王妃衣上的珍珠被皇后扯掉好几颗,事后,奴婢们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全。”

“这么说,临漳知道皇后要为难我,所以特意送来先王妃的遗物,好叫皇后看在先王妃的面上,莫要为难我?”

“是。”

“冰姑姑,依你之见,这衣裳我该不该穿?”

“回姑娘,江宁王妃自绝后,皇后心怀愧疚,但这愧疚皇后自知,却不能被人当作脱困的筹码。”

“看来穿不得。”

皇后厌烦她勾搭了临漳,如果她穿着江宁王妃的遗物去她面前招摇过市,皇后就不只是厌烦她了!

“不过,”冰娘话锋一转,“江宁王妃的遗物姑娘穿不得,但江宁王妃的举止和神态姑娘不妨一学。”

“知我者,冰娘也。”

午时差一刻,巧慧走进兰雪台。

“月姑娘,老夫人差婢子来一声,姑娘是否梳洗好了?若好了,请姑娘去前堂,车马已经等在垂花门下。”

“知道了。”

溶月出门,赶往前堂。

垂花门前停着十余辆马车,如一条长龙,齐整地排到影壁。

林缨惊呼:“姑娘,好多车。”

“一点不多。”丁夫人笑着走到溶月身边,“今日乘车的只有女眷,若是连郎君们也乘车,那阵仗才叫大呢。”

“难道外祖父骑马去宫里吧?”

“怎么可能?”丁夫人哈哈大笑,“父亲,左相、王御史自昨夜起,被陛下留下宫中批阅试卷。”

也就是说,今日或可知晓谁能入得太学?

“至于你大舅、二舅和三舅,早朝后便没有归家,所以迎着寒风,骑马去南纪宫的,只有你可怜的四舅和几个小的。”

说话间,丁夫人口中的几个小的从她们面前走过,溶月不经意地抬起眼,这一抬,刚巧撞上江明庭的眼。

他瘦了许多,原本俊朗的眉目因为过分消瘦显得有一些些尖嘴猴腮,他一看见她看他,停了步子。

江明是沉脸回眸:“怎么,七弟又想犯糊涂?”

“没。”

江明庭慌忙低头。

他哪里还敢?

添眉院的那场夜宴,不仅毁了婉儿,也毁了他,从此,他再不是祖父偏宠的嫡孙,而是江家笑柄。

如果不是二伯保他,他早被恼羞成怒的父亲送去祖宅,一旦去了,有生之年,他或许再回不来。

“走了。”

“是。”

江明庭跟着江明是,乖觉地走出宅门。

“唉……”丁夫人看着江明庭的背影,不由地悲叹,“好好一个金陵才子,怎么变成如今的鬼模样?”

话音将落,李夫人怒气冲冲地奔出抄手回廊:“丁佩蓉,你骂谁是鬼?”

“没,我谁也没骂。”

“最好没有!”

李夫人拂袖,如刀的目光略过丁夫人,横向溶月。

若不是因为她,明庭还是父亲最看中的嫡孙,是金陵城内最有前途的贵公子,是令她骄傲不已的儿子!

可就是因为她,明庭——

“二嫂,我真想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