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对酌

“回世子,是有的放矢。”

“怎么说?”

“家中丑事,小女原不该告诉世子,但事关月妹妹,小女不敢隐瞒。”江旻玉侧首,“虞姑娘,可否请你暂退?”

“是。”

等虞沅芷和一众奴婢退走,高台再无别人,江旻玉才又开口:

“四房设宴那一日,四姐姐不仅把明庭和月妹妹锁在书房,还在房里烧了魅香,郎中说,那香非鱼水之欢不能解。

明庭没有大碍,是因为婉姨娘,可月妹妹无碍,又是因为谁?”

临漳沉默半晌,答:“本世子知道了。”

“世子可是怀疑——”

“没有。”临漳声色极冷地打断江旻玉,“来人,送五小姐回清夏堂。”

“小女告退。”

江旻玉退到楼道,婢子文巧迎上来:“小姐,明明您才是世子妃,世子怎么能这么不把您当一回事?”

临漳世子不把她放在眼里,表明他心里的愤怒已经大得叫他顾不上礼规,他越是愤怒,宁溶月越没有好果子吃。

江旻玉从容地卷起唇角:“无妨。”

走了两步,她看到候在一扇窗扉后,似在等她的虞沅芷。

“五姑娘有礼。”

“嗯。”

世家正妻,须得有容人之量,如果江宁府后宅的女人各个都似虞沅芷,知道尊卑,她全能容得。

“去伺候世子吧。”

“是。”

虞沅芷垂眸应下,人却立在原地,目送江旻玉走得看不见人影,才转过身,回到望楼的最高处。

“世子,五姑娘说了什么?”

“你去过风月居?”

“是。”

“那里如何?”

“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巧。”

“你觉得那地方像是溪辞喜欢地吗?”

虞沅芷面露错愕:“世子,您真怀疑秦三殿下是风月居的主子?”

“不能怀疑吗?”

“奴家不敢。”

虞沅芷不敢驳,但心下却不以为然,因为秦三殿下风姿卓绝,绝不是宁溶月这等浪女能蛊惑的。

“你不觉得风月居三字别有意味吗?月,恰好对上了溶月,风,又对上了谁?”

秦长风!

“可……怎么可能呢?”

“为何不能?”

当然不能!

宁溶月算什么东西,怎可能叫三殿下倾心?!

可临漳世子却说:“像是月儿这样的女子,任何男子遇上,都难免心旌荡漾。”

这话……又是几个意思?

晚间,金陵飘起雨,雨丝纤细如线。

溶月盘在坐榻,听着雨滴空阶,忽而心血来潮:“林缨,上一壶酒。”

“姑娘想喝什么?”

“金陵春。”

“是。”

林缨在火炉上架起铫子,待水温渐暖,她把酒壶放进铫子,不过须臾,金陵春的香气就盈满卧房。

“姑娘,酒好了。”

“先来三杯。”

“多了吧?”

多?

昔年在长春馆,她曾陪绿竹和五个郎君喝过一夜酒,喝到最后,绿竹倒了,五个郎君昏了,只有她一人清醒如故。

如今,绿竹是在钱塘,还是在来金陵的路上?

“姑娘,酒来了。”

“好。”

她端起杯盏,连饮三杯,待空杯放上几案,林缨才缓过神,目瞪口呆地叫道:“姑娘,豪饮易醉!”

“不会的。”说罢,她举着空杯子,“再来——”

话未说完,她被林缨身后的人影惊住。

难道,她醉了?

否则,她怎就看见了幻象?

溶月伸手,正想揉揉迷糊的眼,却听人影戏言:“顽顽好兴致。”

林缨慌忙转身:“奴——奴婢见过三殿下。”

“退下。”

“是。”

房里霎时一片静谧,只有炉子里的炭火“呲呲”作响。

秦长风在溶月的呆愣中,优哉游哉地取出酒壶,把几案上空置的三个空酒杯逐一添满,接着,他举起一盏酒:

“敬顽顽。”

“杯子小女喝过了。”

“是吗?”

秦长风轻挑眉角,先是抛给溶月一个媚眼,然后薄唇沾上杯盏,饮尽一杯酒,酒未入肠,他陡然探出半身,吻住了她。

“呜——”

她被迫张开嘴,这一张,甘美的金陵春,从他的唇齿渗进她的唇齿,滑过喉咙,如一团灼热的火,烧得她五内灼灼。

溶月猛地推开他。

“秦三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不能来?”

“白日,临漳世子已经疑心三殿下和小女私会,如今若再叫江宁府的奴婢瞧见三殿下在此,那——”

“顽顽担心某?”

将一问出口,秦长风迫不及待地弯起嘴角,犹如那偷得腥味的野猫,露出难以抑制的得意微笑。

溶月垂眸,声色略低沉地问:“三殿下盼着小女忧心?”

他不曾盼过,也不觉得她的忧心能叫他欢喜。

可今日在望楼,临漳生疑,对他生出杀意,顽顽拍案而起,为他解围的刹那,他又觉得,能被她忧心,似是不错。

“顽顽的忧心,令某心甚慰。”

这话叫溶月的心骤然间变得极冷。

他是慰了,可她呢?

为了叫她忧他,为了得些欣慰,他全不管临漳会不会生疑,会不会因生疑勃然大怒,甚至杀了她!

秦长风不知溶月心思,他唇角的笑意因为酒气越发浓郁,只听他哑着嗓子,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许,轻问:

“顽顽,你懂某的意思吧?”

昏黄的烛火下,秦长风眉眼弯弯,眼底的欢喜正要满溢,仿若懵懂无知的少年郎,仓惶间撞上一姑娘,忽而情窦初开了。

“三殿下喜欢小女?”

“……”

秦长风笑容微滞。

喜欢?

自问的下一刻,秦长风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让他的心尖变作一根风中火烛,颤抖到无以复加。

他蓦然松开溶月,退到几案另一侧。

夜色,顷刻转为寒凉。

隔着几案,溶月抬眸扫过对面之人的眉、眼、鼻、唇。

秦长风无疑是好看的,比她上一辈子见过的任何公子都更好看,也比她遇到过的任何公子都无情。

他当然不可能喜欢她,她这么问,也不是期盼他能喜欢她,她只是厌倦了他在她面前假作情深的模样。

“秦三殿下,小女不曾为殿下忧心,也不会为殿下忧心,比起为殿下忧心,小女更加忧心自己。”

淡漠到极致的口吻,冷酷到极点的说辞,冻得秦长风如火烛般的心尖寂冷如冰,他恶狠狠地瞪着溶月: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