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赴宴

酉时缺一刻,溶月离开兰雪台,前往添眉苑。

出门的时候,天已黑透,林缨高悬着更灯,伸手揽过一把寒风:

“姑娘,好像又下雪了。”

“嗯。”

细碎的白雪在昏黄的灯火里飞舞,时不时地被北风卷到脸上,她忽而生出一种恍惚,今年怎么如此漫长?

添眉苑中灯火大亮,数十奴婢在道上忙碌穿梭,溶月径自向里,待走进回廊,青莲慌忙来见礼:

“奴婢见过月姑娘。”

“四舅母呢?”

“回姑娘,夫人在后头,夫人先前交待,若姑娘到了,可自去房里寻她。”

“好。”

溶月穿过月亮门,往后院走,林缨乐呵呵道:“姑娘,如今四夫人倒像是真把您当做了自家人。”

毕竟她花了一万两。

往里走了两步,止水脚步一顿,只见她指着一块与人等高的山石,低声急言:“姑娘,石头后有人。”

“谁?”

“是四夫人和一个男人。”

总不能是丁夫人偷人吧?

“走,去看看。”

林缨吹灭更灯,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石头一侧,隔着石头,她们竖起耳朵。

石后,丁夫人卡着嗓子怒问:“江正折,你去千金坊豪赌,江家却没有罚你,你以为是为什么?”

“他们懒得罚呗。”

“放屁!江家懒得管你,却不会懒得罚你!他们不罚,是因为我同他们说,你是为了明谦才去的千金坊!”

“哦。”

“哦?”丁夫人简直气疯了,她一边伸手扣住江正折的胳膊,一边恶狠狠道,“赶紧跟我回房!”

“不回。”

“你不回房,又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江正折,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答应你和离了啊。”

江正折拂开丁夫人,但他一拂开,丁夫人又伸手拽住,江正折正是脱不开身,江明谦从一侧蹿了出来。

“爹,娘,你们在做甚?”

丁夫人被惊得蓦然松开手,江正折得了自由,飞快退到墙边,拉开偏门,狂奔而去。

“江正折!”

丁夫人提袖欲追,小径上却传来青莲的急唤:“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到了。”

“……来了。”丁夫人略整衣衫,转头问江明谦,“你出来干嘛?读书去!”

“阿娘,今日咱们不是摆宴吗?”

“是摆宴,但和你有什么关系?给我立刻回房读书去,来年你若是进不了太学,看我怎么整治你!”

“读书,读书,我顶不喜欢地就是读书!”

江明谦骂骂咧咧地走回房,丁夫人长叹一声,回上小径,转去前院。

溶月在石后静立片刻,绕到墙边,推开偏门。

门后是一条通往南宁大街的小巷。

“止水,跟上去,看看四舅去了哪里?”

“是。”

止水走了很久,溶月立在门旁,眉目紧锁。

“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对?”

昔日,她以为四房过得不好,是被江老夫人打压,如今看来,江家打压他是其次,他自己不争气才是主因。

真是白白浪费了她的一万银!

“走。”

“是。”

“等等。”

秦长风要探太学考题,所以算计江正折,可问题是,江正折及整个四房,没有一个人知道考题是什么。

即便他这一招是围魏救赵,但用一万两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赵”的江正折,不是疯了吗?

“不对。”

“姑娘,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她答应探考题,是猜秦长风要考题,或是为自己培植势力,或是为西汉埋暗桩,但不管为什么,只要能成,就能削弱江家之势。

万一,她猜错了呢?

“姑娘,青莲来寻您了。”

她不该想着秦长风要做什么,她只需要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走。”

溶月刚穿过月亮门,丁夫人就急急忙忙地迎上来:“青莲说你去了正房,我回房却又没瞧见你。”

“许是走岔了。”

丁夫人没有纠缠,忧心忡忡道:“我费了这么大阵仗,三房却只来了个三嫂,万一明庭不来,那——”

“来了。”

“诶?”

丁夫人转头。

添眉苑门口,长房庶子江明宏和三房庶子江明宝在前,李婉儿勾着江明庭在后,一道走了进来。

李夫人正和赵夫人聊着高兴,她一见江明庭进门,登时沉下脸,要起身去拦人,却被赵夫人拉住袖子:

“四房难得办一回宴,别闹得太难看。”

“可——”

“母亲放话,让能来的都来,明庭来,不算怀规矩。再说,大家都来,独缺明庭,对明庭也不好。”

这个道理她哪里不晓得?

可宁溶月在宴上,万一——

“有婉儿在,出不了事。”

说话间,丁夫人已经迎上去,亲亲热热地把明庭领到席间,李夫人就算再不放心,也得强把心吞进肚子。

“我听二嫂的。”

赵夫人勾唇:“你放宽心,有明是帮着明庭开脱,父亲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叫明庭入不得太学。”

“多谢二嫂。”

“江家虽大,但得父亲待见的,除了二房就是三房,所以不管别人怎样,你我之间得相互帮衬着。”

“是。”

眼见该到的人都到了,丁夫人坐到主桌,笑着举起酒杯:“感谢三位嫂嫂来添眉苑喝酒,我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

丁夫人又举起一杯酒:“正折挨了顿打,这会儿下不得榻,他叮嘱我务必代他敬嫂嫂们一杯,聊表歉意。”

又是一杯酒下肚。

接着,丁夫人举起第三杯酒:“我读书少,就不瞎卖弄,总之,谢谢三位嫂嫂捧场,今夜,望嫂嫂们不醉不归。”

第三杯酒下肚。

“开席——”

宴席比预想中的热闹,四房不止备下不错的酒菜,丁夫人还各种讨好,席间的人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江明庭喝得尤其多,他每喝一杯酒,便要偷觑溶月一眼,几次三番,李婉儿受不了,伸手抢杯子。

结果她抢到杯子,反叫杯子砸到了地上:“哐——”

宴席骤冷,丁夫人瞥着碎成四片的瓷盏,肉痛地咬住后槽牙:“三嫂,明庭新纳的妾氏脾气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