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听曲

夜半,宴席终散。

江家奴婢引着半醉的贵客三三两两退去,溶月踩着厚雪,和止水经过兰雪台,拐进一侧的偏僻小径。

“所以你清楚临漳世子和临安郡主的习惯,是因为你家主子和他们关系不错?”

“是。”

这就怪了。

如果秦长风和江宁府的关系不错,那么之前临安郡主又怎么可能舍下秦长风,先看上了江明庭?

除非——

“你家主子和江宁府的关系好了没多久吧?”

“是。”

果然秦长风和江宁府的关系好了不久,但,这不久又是多久呢?

“三个月?”

“恩。”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一猜及中!

三个月前,金陵城内发生的最大一桩事,是父亲被人告发,宁家在无人帮衬下,落得家破人亡!

难道说,宁家被冤一事和秦长风有关?!

恍惚间,她们到了偏院前。

止水推开院门,院中白雪满覆,鼻尖隐约能闻到几缕鹅梨帐中香的余韵,她抬眸,看见正房里似是透出一点亮光。

她走时,灯亮着吗?

“止水,你家主子今年多大了?”

“回姑娘,过了年,殿下便满十八了。”

竟是要十八岁了!

依照约定,储君年满十八,西汉帝当派遣使者,把秦长风接回西汉,但上一世,他直到十九岁,才被接回故土。

可他未到西汉,先死了。

“西汉帝该不会不想接你家殿下回去吧?”

“……”

竟又叫她猜中了!

若西汉不想接秦长风回去,他必定心急如焚,为扭转颓势,他的确亟需结交江宁府和江家这等权贵。

溶月走进院子。

院中积雪不浅,一脚踏上去,“咯吱”作响,这响声衬得庭院异乎寻常的安静。

转眼间,她走上回廊,卧房里的灯火越发清晰了。

“房里的灯怎么还这么亮?”

“回姑娘,婢子出门前,刚添过油。”

倒也说得过去。

“今夜不必伺候,你回去歇着吧。”

溶月推开房门,跨过门槛,跨过去的刹那,身后的房门被人猛地关上,接着,门外响起一道“咔哒”声。

止水立在门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住,姑娘。”

她急忙转过身,伸手欲推门,却在距离门一寸时,骤然停住手,因为,她已经知道,谁在房里。

下一刻,她听见素屏后,秦长风声色沙哑到极点地呢喃:

“顽顽,过来。”

墙角几案上烛灯大亮,火光投在素屏,勾出一道横陈在卧榻上的人影。

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这一吸,她吸到淡淡的油灯味,以及一点不同寻常的异香,像是酒气和鹅梨帐中香混在了一处。

她绕过素屏,看着榻上半敞着中衣,双眼迷离,脸色潮红,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秦长风,淡问:

“秦三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怎么进来的?”

“飘进来的?”

这人莫不是喝醉了?

秦长风憨笑两声,手腕一转,指尖点向临窗的坐榻:“弹一曲。”

她侧身一看,见几案上放着一张极贵的螺钿紫檀:“秦三殿下,你就不怕琵琶声一响,立刻引得江家人冲进来吗?”

“不怕。”

溶月沉下脸。

这人曾说过,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今日,她当着他的面勾搭了临漳世子,他定是气疯了。

他来这里,该不是打着叫人撞见她和他私会的馊主意吧?

如果叫人撞见她房里藏了个男人,江家莫说拿她笼络临漳世子,只怕能马上把她丢进水里,浸猪笼!

不过——

“顽顽是不是在想,此刻夜宴刚歇,江家人都累极,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偏僻的小院来?”

是,她的确这么想,不过,她不只想了这些。

“哦,对了,还有院子里的那些奴婢,也全叫你用鹅梨帐中香和依兰熏得不到天明不会醒过来。”

“……”

“顽顽固然算无遗算,但是不是漏算了隔壁的添眉苑?”

“……”

宴会才歇,四房指不定才回到院中,若她房里飘出琵琶音,以四舅母的脾性,还真有可能跑来一探究竟!

若来了——

秦长风忽而拢袖大笑,笑得那松松垮垮的中衣眼看要挂不住:“顽顽莫急,江正折夫妻还在正房。”

溶月终于瞧出对方当她是老鼠般戏弄,顿生恼怒:“秦三殿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顽顽弹曲啊。”说罢,他轻勾衣襟,叫衣衫敞得更开,“或者,顽顽更想做些别的?”

溶月急退两步,抱起螺钿紫檀。

“秦三殿下想听什么?”

“随意。”

“那小女弹了!”

溶月垂首,指尖猛地拨过细弦,一曲《十面埋伏》喷薄而出,那叫风雪冻住的伤口顷刻间崩裂,鲜血随琴音而狂舞。

秦长风微眯双眼。

与他而言,天下女人历来只有两种,能用的,不能用的。

可,顽顽是个例外。

她算不得有用,且还时不时地给他惹出祸端,但又不能说她无用,毕竟他靠着她,解了催情香。

因为这点用处,他决意留下她,反正他这个年纪本也需要一个女人,宁顽顽还算有趣,留便留了。

她的确有趣,不仅冬至背着他,迷得江明庭晕头转向,今日,更是当着他的面,勾得临漳意乱情迷。

如此与众不同又桀骜不驯的女人,天下少有,若可以,他不介意继续和她周旋下去,可惜——

“停。”

溶月指尖微松:“三殿下又不想听曲了?”

“生肌膏还有吗?”

“有。”

“拿过来。”

“哦。”

溶月放下螺钿紫檀,从梳妆台下摸出一个瓷瓶,走到距床榻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递出了瓷瓶。

秦长风伸手,指尖在触及瓷瓶的刹那,掌心蓦然翻转,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拽上了卧榻。

“三殿下想做甚?”

“顽顽以为呢?”

秦长风轻笑着,一边拿衣衫替她擦去指尖的残血,一边打开瓷瓶,勾出一点生肌膏,为她上药。

他的动作不重,但生肌膏一沾到伤口,还是刺得她手指一阵生疼,以至于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嘶——”

“这会儿知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