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言赠她这一句,无非是因为她弹了一曲《破阵》,可惜,《破阵》有傲岸,这傲岸却和她无关。
她的傲骨早在宁家败落,她没敢学母亲用一根白绫吊死自己,却由得人送进长春馆的那一刻,被敲得粉碎。
父亲如若泉下真有知,晓得他的女儿成了今时今日阴私奇诡的模样,莫说高兴,只怕能气得再死一次。
“多谢老大人。”
她欲再次转过身,临漳奔到她跟前:“宁姑娘,留步。”
“世子还有何吩咐?”
“宁姑娘错了,这宴会当然和姑娘有关系。”
“世子,这是江家夜宴。”
“那又如何?”
既是江家夜宴,除非是天子,否则,谁也做不得主,临漳世子地位再斐然,不过是江宁府的世子。
临漳仿佛知她心思,笑着回答:“宁姑娘不信,尽管等着。”
话未落,巧慧跑了过来:“月姑娘留步,老夫人说,宴席未散,姑娘不必着急回去。”
说着,巧慧撑开伞:“姑娘,请。”
临漳冲她得意地挑眉:“被本世子说中了吧?”
“是。”
看来,临漳和江家之间的关系,很不简单。
再回到宴上,巧慧没领她回到原处,而是带着她往里走,路过原先位置,她瞥了一眼,山石后不见四姑娘和六姑娘。
她被领到五姑娘江旻玉的身侧。
“五姐姐有礼。”
江旻文袖下一紧,勉强勾出一丝笑:“月妹妹请坐。”
“谢五姐姐。”
待她坐下,沙洲上的曲声复起,龙舟上的舞娘子踏着歌声再次翩翩起舞,一切看似如初,但其实,并没有。
江旻文瞥着那些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这一头的郎君,状似无意地问:“不知月妹妹是何时学得琵琶?”
“有几年了。”
“学得这般好,家里头竟是没一个人知道。”
“是啊,宁江虽是亲戚,却不知道彼此许多事,如同五姐姐不知道我会弹琵琶,我也不知道明庭哥哥曾和郡主有情。”
江旻文立时无言以对。
江宁定亲在前,临安郡主横刀夺爱在后,此事江家人人都知道,却是没有一个人曾经告诉宁家。
显然,月妹妹心中有恨,所以才要勾搭临漳世子以作报复,可对不住她的人是七哥哥,她怎能迁怒无辜?!
酒过三巡,江相宜浅抬衣袖,丝竹声转轻,他含笑问临漳:“世子,不知世子将才说要和江家结亲的话是否还作数?”
临漳不答,看向了溶月。
他生平别无他好,最好德才兼备之女,昔日,为得到金陵第一才女虞沅芷,他不惜三顾虞家求娶。
原以为天下再不会有比虞沅芷更令他辗转反侧的奇女子了,却不想,上天又叫他撞见了宁溶月!
和宁溶月一比,哪怕是金陵第一才女,都变得乏味。
眼见临漳久久不答,江相宜心生不悦。
世家联姻,结得是两性之好,这好,既取决于两家,也取决于婚事里的两人,若料定婚事不美,不如不结。
原本,临漳虽对五丫头无意,但也不至排斥,可横空杀出的宁溶月,却叫临漳不肯多看五丫头一眼。
若宁家不曾败落,梦洲还在,临漳对溶月情浓,倒也无妨,偏偏——
或许这桩婚事该缓一缓了。
江相宜眼底的变化,没有逃过秦长风的眼,他略略倾身,在临漳耳边低语:“世子,大局为重。”
“溪辞,本世子不顾大局了吗?”
如果顾大局,临漳就该毫不犹豫地告诉江相宜,他看上了五姑娘,可他的心思全在与他毫无用处的宁溶月。
“说起来,刚才临安说,宁姑娘在看你,她,该不会真看了你吧?”
“绝无此事。”
“是吗?”
“当然是!”临安急忙替秦长风辩解,“阿兄,你还不知道溪辞哥哥吗?他向来不近女色得!”
“也对。”临漳笑笑,转头答江相宜,“叫太尉见笑,实在是江家的姑娘们各个秀色掩古今,叫本世子难以抉择。”
“既如此,世子不妨再想想。”
“不必想,五姑娘慧心兰质,堪为良配,还请江太尉割爱,允我娶回去做正妃。”
“好。”
江相宜一应,秦长风立刻举杯:“恭喜临漳世子和五姑娘缔结良缘,恭喜江家和江宁府结两性之好。”
宾客纷纷端起酒盏,起身祝贺:“恭喜临漳世子和五姑娘缔结良缘,恭喜江家和江宁府结两性之好。”
“同喜,同喜。”
觥筹交错,宾主共欢。
溶月笑眯眯地举起杯盏:“五姐姐,恭喜。”
江旻玉满面绯红,正要和溶月推杯,却听临漳又道:“南唐有陪嫁的习俗,不知来日,江家打算择哪一位姑娘陪嫁?”
江旻玉的脸刹那间白了。
南唐有陪嫁习俗不假,可定谁为陪嫁,自来是女家的事,何曾轮到男家开口,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临漳世子想娶得不是她,而是宁溶月吗?
可宁溶月是谁?
她是个家道中落,曾被充进勾栏,被人破了身的残花败柳!难道她堂堂江家嫡女,还比不上一个残花败柳吗?!
临漳世子此举,不止在辱没她,更是在辱没江家!祖父自来要面子,定是如何都不会由得临漳世子辱没她的!
江旻玉急切地看向江相宜,只等听他拒了临漳世子,然而,江相宜既没有拒,也没有应,他只说:
“此事不急,但,江家定会叫世子满意。”
“如此,甚好。”
泪水自江旻玉眼底悄无声息地夺框,她丢下杯盏,想要离席,但,江老夫人先一步投来一记冰眼:
“坐好了。”
江旻玉再不敢动,她只能侧过头,咬牙切齿地质问溶月:“明明是七哥哥对不住月妹妹,妹妹为何要害我?”
若只是江明庭一人对不起她,她懒得计较,可现在是江家对不起宁家,眼看着临安害死了她的父亲!
父母之仇,灭家之恨,不共戴天!
此仇之深,若不能十倍、百倍地讨回,她何以得安?
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
“五姐姐,外祖又没答应什么,姐姐何必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