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太尉

凿壁?

江家之物,便是一块石头,谁又敢动?

奴婢不敢动作,只能向临安郡主投去求救的目光。

临安本是个不耐烦的性子,见自家阿兄又发情,不客气地质问:“阿兄,不过一块破石头,你发什么癫?真凿下来,你打算摆去哪里?”

“对,不能只凿石壁,我得把整座亭子搬回去!”临漳立刻改了说辞,“丹青,快去同江太尉说一声,这亭子本世子要了。”

溶月急忙掩面。

听江亭是江家古物,意义非凡,外祖真要由得临漳搬走,来日驾鹤归西,能被先祖踢进十八层地狱。

然,临漳全不管:“丹青,你倒是快去啊!”

“是。”

丹青只等提灯而走,他才转过身,就看见小径不远处飘来一阵火光,江家三子领着嫡孙江明是、江明亭奔到亭前:

“下官见过临漳世子,见过临安郡主,见过秦三殿下。”

“你们来得正好,这半山亭本世子要了。”说着,临漳世子冲一众家奴吼,“愣着作甚?还不搬亭子?”

“不能搬!”长子江正直慌忙大喊,“世子明鉴,这听江亭是江家先祖留下的镇宅之物,动不得。”

临漳沉下脸。

他不过是要一座亭子,江家人便如此大惊小怪,那来日——

“世子,”次子江正方一边暗揪长兄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一边含笑上前,“好端端地,您怎么突然瞧上一座亭子?”

“本世子才瞧不上破亭子,本世子瞧上得是亭子里的《枯梅囚雀》图。”

破亭子?

江正方一听,脸上的笑意差点绷不住,但绷不住归绷不住,听江亭何时有过什么图?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向石壁,这一看,他看见那比雪还白上三分的石壁上,赫然多出一幅梅花图!

“这——这——”江正方被惊得眼前一黑,结结巴巴地怒问,“是谁——谁画得?不要命了吗?!”

若叫父亲知道,指不定要发多大的脾气!

“快把石壁上的画擦了!”

“是。”

江家仆人急忙动作,临漳世子却飞走两步,横剑立在石壁前:“谁敢动《枯梅囚雀》图,本世子砍了他!”

“……”

不到一刻钟,江家家主,南唐国太尉,金陵第一权臣江相宜,在奴仆的簇拥下,来到听江亭外。

到了庭前,他不着急入内,反在台阶下立定,冷风吹到他的肩上,叫那织金锦鹤氅的裘毛根根竖起。

“老朽见过世子。”

“嗯。”

“敢问世子,夜宴将开,你不去宴上与人同乐,在这里做什么?”

“本世子想要这座亭子。”

江相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沉:

“世子,非老朽不愿割爱,但这亭子是江家镇宅之物,自江家落成的那一日起,就立在了这里。”

“是吗?”临漳略惊,一副没料到亭子来头如此之大的意外模样,“那,不要亭子,就要石壁。”

石壁?

江相宜微眯双眼,目光略过临漳,落向山壁,那空无一物的山壁上竟不知何时多出一幅梅花图。

“谁画的?”

一声浅问,问得江家一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首,畏惧地小退半步,唯有临安郡主一人,兰指一点:

“是她。”

江相宜侧首,目光斜向隐在石壁一侧的溶月,他正想问,这女子是谁,便听见江明庭失声惊呼:

“月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溶月?”

溶月着实没想到,自家这位南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为国事忙得不可开交的外祖,竟能记得她的闺名。

她莲步轻挪,盈盈屈身:“小女拜见江太尉。”

“石壁上的画,你画得?”

话音不高,却裹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这怒意惊得江明庭及江家一众主和仆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是。”

“听江亭代表什么,你不知道?”

头一回来江家,母亲最先领她来看得是听江亭,那时,亭子里的祖训还在,母亲立在石壁前,逐字逐句地把祖训念给她听。

她说,这是江家人的脊梁,是江家人的精魂,是不管何时何地,在家不在家,江家人都该铭记于心的根本。

沉默中,江相宜又一冷哼:“恩?”

哼声极轻,却似泰山压顶,压得奴婢们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溶月忽而有些恍惚,她莫名想起上一世,自己被景秀强推上高台,任人喊价的光景。

那时,她在台上瑟瑟发抖,公子哥们在台下满目欢愉。

今日,山亭亦如台,她在台上,身如磐石,反倒看戏的人,满身瑟瑟。

她忽而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落在秦长风耳中,是从容无谓,但落在江明庭的耳里,却成了无助到极点的孤绝。

他的心头蓦然一痛,想要冲上去替溶月解围,但他才抬起脚,就被江正华按住肩膀:“你若敢动,我送你回老宅!”

江明庭不敢动了。

这一幕尽数落进溶月眼底,叫她唇角的笑意越重,而这笑却在她瞥见秦长风眼底的兴味时,消失殆尽。

他在笑什么?

笑她快要被江家赶出门?

还是笑她将要匍匐在他跟前,跪求他接她回风月居吗?

想也别想!

溶月目光一冷,对上江相宜威严如刀的寒眸,张口欲言,却不想临漳世子突然一个错身,挡到她身前:

“江太尉凶什么?”

“世子,听江亭是江家镇宅之物,容不得玷污,如若宁溶月不知,或可罢了,若她知道却还——”

“她不知道。”临漳急答,答完又笑着问她,“是吧,宁姑娘?”

“……”

她是要勾搭临漳,但是不是到手的太容易了些?

溶月恍神的时候,临漳压低嗓音又道:“宁姑娘,本世子可是在帮你,你不知道这江太尉有多难缠,得罪了他,你没好果子吃!”

过去她不知,如今,她难道还不知吗?

只不过,江家之强,竟是到了连临漳世子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地步了吗?

若江家强悍如斯,又怎么可能因为怕惹怒一个临安郡主,而不敢救宁家?!

所以,江家究竟为什么弃了父亲?

“世子,既江太尉这般凶,您又怎么敢帮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