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出门

到了晚间,金陵城刮起大风,冰娘立在廊下,招来风月居的一杆奴婢,神情肃目地训斥了两刻钟。

而后,她抬步进门。

“姑娘,明日冬至,婢子不在园子里,还请姑娘自觉,卯时起身,戌时歇下。”

“知道了。”

“姑娘早些歇息,婢子告退。”

“恩。”

冰娘走后,溶月没有歇息,反而盘上坐榻,抱起琵琶,弹起了《弄梅》,弹到一半,春娇悄悄摸进房里。

“姑娘的琵琶弹得真好。”

“有事?”

春娇抬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姑娘要婢子寻的东西,婢子寻来了。”

溶月低眉,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颗香丸,她随手拿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鹅梨帐中香?”

“姑娘知道?”

鹅梨帐中香是个好东西,但用来对付秦长风,未必足够,毕竟那人中了催命香,还能保持清醒。

“园子里可有哪里种着依兰花?”

“回姑娘,朝霞亭有,但这会儿是冬日,依兰不开花。”

倒是她疏忽了。

“不过,每年依兰花开的时候,如玉姑娘总会采摘花,晒干磨成粉,若是花粉能用,明日冰姑姑走了,婢子去同如玉姑娘要一些。”

花粉当然能用,且比花好用百倍,尤其是和鹅梨帐中香混在一起用,是不逊于催命香的催情香!

但用得久了,折女子寿。

“鹅梨帐中香也是从朝霞亭拿来的?

“是。”

难怪如玉的身子大不好。

为留住一个男人,她不惜自损性命,可即便她自损,男人的心还是如不可捉摸的风,说吹走就吹走了。

“记得去讨花粉。”

“是。”春娇应下,但人却不退,她抬眸笑问,“姑娘,不知您先前答应婢子的事,何时能办成?”

溶月勾唇,指尖拨弄琵琶弦,目光含着兴味地看着春娇:“你是怕我骗你呢?还是担心三殿下不来风月居?”

“……”

春娇心下微惊,没想到溶月一下子猜出她的心思,不过,她也不怕被她看破心思。

“不瞒姑娘,冰姑姑此番出去,是想探探殿下心思,若是殿下往后不常来,冰姑姑许会劝殿下给姑娘换个园子。”

世外桃源不是慈善地,里面的每个园子都被明码标价,像是风月居这等上好的园子,价格不菲。

如果秦长风对她的心思淡了,的确没必要浪费过多的钱财。

“明日。”

“什么?”

“我说,也许明日,你便会如愿。”

春娇抿唇,心道自己怎会信了宁溶月?三殿下生得清风霁月,宁溶月是疯了,才要把三殿下拱手让人!

“天色不早,姑娘早些歇着吧。”

说罢,她不等溶月发话,径自退出房去,溶月也不留人,只要春娇贼心不死,依兰花她会要来的。

她复又拨弄起琵琶,直到三更,天空飘起细雪,她才倒上床榻,合衣睡了片刻。

梦里,她回到长春馆,被人强按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只等天色一黑,被景秀推上高台,任人拍走。

“姑娘——”

溶月睁开眼。

春娇捧着半两依兰花粉立在榻前:“卯时了,姑娘该起身学规矩了,冰姑姑走前留下话,让姑娘今日抄上三篇《女规》。”

窗外,白腻的细雪被呼呼北风吹得横斜,溶月拢紧桑丝衾:

“有些冷,去把门窗关了。”

恁得娇气!

春娇暗骂,把花粉丢上几案,转头去关门窗

门窗一被关死,呼啸的风雪声被彻底隔绝,溶月朝春娇微微一笑:“我身上无力,你过来扶我一把。”

“……是。”

春娇咬牙,走到榻边,弯腰扶上溶月的胳膊,然,就在她低头的一刹那,溶月猛地抬起一只手肘,击向春娇的后颈。

“呜——”

春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倒在了卧榻。

溶月飞快起身。

她先把依兰花粉揣进衣袖,而后脱下春娇的衣裳,抽下挂在屏风上的腰带,把她的手脚捆死,最后,拿布条子封住她的唇齿。

做完这些,她累得喘了好大一口气,但没等她喘完这口气,春娇醒了,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想问我要干什么?”

“呜。”

“自然是为了让你如愿。”

溶月穿上春娇的衣衫,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对着黄花铜镜,细细描摹眉眼,等描好了,她回眸,笑问挣扎个没完的春娇:“我这般模样,看着可还算楚楚可怜?”

春娇侧首。

此刻的宁溶月,发髻微乱,眼圈略黑,唇色苍白,的确很可怜,可偏偏她的嘴角挂着一抹飘忽而倔强的笑容,又叫这可怜变作了怜惜。

“看来还不够可怜。”

溶月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根金簪,然后划过脖子和手臂,两道血色自伤口骤然迸裂,渗得衣衫鲜血淋漓。

“现在,够了吗?”

“……”

若不是唇齿被封死,春娇早被吓得失声尖叫,她瞪着比疯子更可怖的溶月,骇到周身僵住,再也不敢动弹一下。

“看来是够了。”

溶月又笑,她从木盒子里拿出一颗鹅梨帐中香,抛进勾在床帐上的香球,等香烟自雕花缝隙袅袅而出,她转身,走向房门。

“乖乖躺着,说不得今夜,你便如愿了。”

此时的春娇哪里还敢妄想什么如愿不如愿的事?她僵冷的意识被鹅梨帐中香熏得迷迷瞪瞪,只能眼看溶月打开门,走出去。

“呜——”

盘在房上的影青听见门声,低眉瞟向回廊。

看到春娇的一刹那,他心下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但没等他想明白怪异来自哪里,他看见春娇身上的血色。

“姑娘罚你了?”

“呜。”

溶月掩袖哭泣,声色沙哑之极。

影青轻叹一声:“你赶紧去咸宜观,找个姑子看看伤吧。”

“呜。”

溶月低眉,奔出长廊。

白雪纷飞,被狂风刮上她的伤口,犹如一把钝刀子,一遍又一遍地磨砺她的血肉,但她的唇角,却在这极致的痛楚中,越扬越高。

临近高门,她拐进梅花林,把琵琶埋在一棵花开得最好的梅花树下,然后,顺着小径,走到高门下。

脸颊上横着一条刀疤印的壮汉看到她,提刀拦在路中: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