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背影

苍星垂眼中神色一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是笑了一声,但他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牢牢地盯着苍恕,轻缓了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苍恕笃定地说:“你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多么熟悉啊。苍恕想,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无需长篇大论地去解释,只要对上眼神,只要话起个头,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未尽之意,这默契不像是相处了一年多的人,反而像是……朝夕相处了数万年。

苍星垂收回视线,平视前方,冷漠道:“不是。”

远处,一支穿盔带甲、手持冷刃的士兵正押送着一辆空囚车,避开主街,迂回地向废太子府靠近。

苍恕也把视线放到了那队士兵身上,但仍然坚持追问道:“什么不是?”

“什么都不是。”苍星垂说罢,从高高的观星阁顶端一跃而下。

“等等……”

苍恕没能叫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跃下的背影,心脏剧烈一跳——又是这样,又是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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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星垂随意地收拾了那帮士兵,问出了新皇现在已经回到了皇宫内,便回了太子府。

苍恕竟还在那观星阁的楼顶没有下来,他重新飞上去,只以为苍恕是对打打杀杀兴趣不大便偷了个懒,不以为意道:“你在这里观战倒是惬意。领头那个天耳卫交代了,皇帝确实在宫里。说来也是好笑,军队里的士兵出来办事,竟然是由天耳卫领头,这皇帝让直属于他的情报机构权力如此膨胀,早晚得出事。”

他说了几句,苍恕一声都没应,他这才觉得不太对劲,偏过头仔细看了看苍恕平静的神情,非常肯定这是闹上脾气了。

“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说出来让我知道一下,以后我好天天做。”

苍恕漠然道:“先办正事。”

他说完,不等苍星垂在开口,径直从观星阁上飞向高空。

“等等!我们先去哪儿,皇宫还是大牢?”苍星垂在后面喊道。

可是苍恕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只给他留下背影,苍星垂一头雾水,好在他速度比苍恕还快些,只得跟在后面追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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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正焦头烂额地在御书房看折子。

“混账东西!几次开祭坛摆法阵请神,都请不回来轮回大仙,朕看是这帮人学艺不精!”他暴怒地把折子往地上一摔,“来人!给我叫天耳卫来,出去羁押废太子的队伍怎么还没有回来?”

“怕是回不来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

皇帝悚然一惊,吓得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僵硬地转过头,正看到与他缠斗了数年的这位嫡长皇子和诛杀了他许多心腹的眼中钉霍庚辰一起站在他的身后。

“来人!有刺……”皇帝立即厉声喊了起来,还未说完,只见霍庚辰伸手朝他一拂,他便哑然失声,发不出音了。

“虽然外面的人听不到声音,但是我嫌你太吵了。”苍星垂道,“那个冒充轮回神的杂碎在何处闭关?我只听回答,你要是说任何不相干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再说话了。”

皇帝又惊又怒地瞪着他,哪怕被解开了法术禁制,也有好一会儿气得没能说出话来。

“你竟敢……”

“想好了再说。”苍星垂道。

这一手“隔空点穴”到底震慑住了年轻的新皇,他早听人来报过,这个霍庚辰不知有什么奇遇,武功大涨,他有些担心真会一辈子说不出话,只得咬牙含恨道:“朕也不知!”

“我就说他没用,你不信,非要来问。”苍星垂对苍恕抱怨。

霍庚辰有三件事是出了名的:武功高强、寡言和把太子奉若神明的恭敬与忠心。

他竟然这样随便地与太子讲话,皇帝诧异地盯着他直看。

苍恕置若罔闻,问道:“二皇子,你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皇帝咬牙切齿,“而且,朕如今已当了帝王了!”

苍恕平静道:“当不长久。”

他说这话时,那语气仿佛在说“太阳晚上会落下”,好像这是世间最理所当然的平常事情,他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顺口一说罢了。

身份尊贵、容貌出众的太子,从来都不屑他这个庶弟,太子大势已去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加以折辱,太子便干脆利落地死了,气得他暴跳如雷,没有想到更加呕血的还在后面——这太子根本就是假死,如今得了奇遇又回来了。

这天下的好事,为什么都让他占了?!

皇帝看着他这张昳丽无双的面容,脸色扭曲:“你是回来杀我,夺皇位的?”

“不是。”苍恕温和地说,“我已经问完了,后会有期。”

他说着正要走,苍星垂道:“你完事了,我还没有呢。”

苍恕没有回头也知道苍星垂要干什么,果然听见身后一声尖利惨叫。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

“好了,我的事也做完了。”苍星垂走过来和他并肩,皇帝还在惨叫,“他没精力注意我们怎么走的,直接出去吧。”

两人于是直接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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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内。

“还真的没用啊。”苍星垂啧啧地看着那笼子,那之上的怨气与昨日相比一点没减。

他早先就提议去把皇帝和冒牌轮回大仙杀了,仇人死了,怨气也许能化解,那么他们也许能脱身。

但是苍恕并不同意,他认为与希望牵挂之人好过的执念不同,如果由他们两个局外人插手杀了仇人,并不能化解太子与护卫死时留下的怨气。

两人观点不一,互相说服不了,苍星垂便说要等皇帝回来,先打残他试试看有没有用。

现在皇帝废了一只手,一点用都没有,果然必须要身在局中之人来手刃仇人才行。

两人查看完笼子,回到太子府时,早已过了晌午。

他们假称在外用过了午膳,阻止了老管家去准备午膳,一前一后往里走去。

平日里,他们都是并肩走的。老管家陪着他们走了一段,忧心道:“太子殿下,你们吵架了吗?”

在皇帝面前可以随便些,他们根本不在乎皇帝会不会识破他们并非本人,可是在老管家面前可不行,苍星垂要扮演寡言的护卫,照例给苍恕传音支招:“你别走那么快。就跟他说刚才只是在想事。”

苍恕果然停下了脚步,然而他开口说的却不是苍星垂教他的话。

“是的。”

苍星垂震惊地看着他,一时连“寡言”的事都忘了:“你说什么呢?”

“他不等我说完话就走了,我留他他也不听,只给我看背影。”苍恕根本不看他,只回答管家的问话道,“我很生气。”

说罢,他径自进寝殿里去了,留下苍星垂一个人应付喋喋不休的老管家。

“听听,太子气得连‘孤’都不自称了!霍统领啊,太子是天皇贵胄,难免有些脾气,你也并非第一天知道,你与他置什么气?你怎么能不听他说完话,扔下他自己走呢?太子什么气性,你还不了解吗?两人相处难免有摩擦,年轻人火气不能太大,只要有一人肯让步……”

苍星垂既不能动手,又不能动嘴,等他终于摆脱老管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慈、悲、神!”他猛地掀开床榻上的被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干什么?我刚才一直在神识里喊你出来给我解围,你是没听见?”

白色毛团懒洋洋地动了动,挪了个方向,拿臀部对着他。

苍星垂气笑了,坐到床上伸手开始撸他的毛,一会儿顺着摸一会儿逆着摸,几下就把好好一只柔顺的雪白仓鼠弄成了一只毛毛乱蓬蓬的白色毛团。

苍恕变回了神身,不舒服地顺了顺自己的衣服,瞪着苍星垂:“不要那样摸,会脏。”

“我怎么招惹你了,你要那么整我?”

“你在我面前跳下去了。”苍恕道。

苍星垂一怔,他明白苍恕在说什么事,神色略有一点动容,结果又听苍恕接着说:“不过你被训了一个多时辰,比我想的时间长多了,我现在不气了。要来睡觉吗?”

苍星垂:“……”

变成仓鼠挤在一起睡觉,对于他们来说更多是娱乐活动,在没有正事可做的时候,用来享乐消磨时间的,然而苍星垂现在并没有心情享乐。

“可是我很生气。”他说,“天快黑了,你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想办法与我和好。”

苍恕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第二条,天黑之前必须和好。记得吗?”苍星垂道:“上一次是我主动求和的,这次轮到你了。”

苍恕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一时之间有些慌了。

苍星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想办法。

苍恕冥思苦想良久,最后总算拿定了主意,郑重其事地说:“你别生气了,我也没想到老人家那么能说,上次他只跟我说了小半个时辰。”

“哼。他自然不敢训他主子了,您是天皇贵胄,我只是您的……”

“我给你舔毛吧。”

苍星垂卡住了,回过神来,震惊地说:“谁要被你舔毛啊?!”

“舔毛可以清洁身体,街上的仓鼠贩子说的。”苍恕诚恳地说,“我已经试过了,就是不太够得着后面。变干净的感觉很好的,你……”

“我不生气了,算和好了。”苍星垂木然地宣布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