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求和

苍星垂知道的凡人疾症着实不多,只能猜测道:“会不会是原身在发烧的缘故,所以觉得热?”

“好像,不是,很像……”苍恕的呼吸越来越急,说话都有些困难了。

苍星垂只能看到症状,而苍恕自己切身受着,实际上已经起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不妙反应。

苍星垂评说这次他变化成的原身“样貌勾人”,那狱卒眼神猥琐,新皇想要折辱曾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废太子……苍恕看过太多太多人间事,要是到了现在还猜不出那碗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那未免也太迟钝了。

可是过去的数万年里,他都是端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以悲悯之姿看这些过眼云烟。他须怜悯世间的一切,却无须往心里去,是以从前他并未对这些事物有过什么想法。

没有过想法的后果就是,当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身边还有一个试图搞清楚情况的魔尊时,苍恕慌了,他已经头晕目眩,却仍撑着勉强临时想出来一个主意。

“你去城里……帮我,帮我抓点凡间的药吧。”

对,总之……先把苍星垂支走再说。

苍星垂看他状况实在不佳,点头起身,多问了一句:“果然还是发烧热症吗?”

明明只要随便应个“是”就能对付过去,偏偏苍恕不懂得撒谎,眼神闪躲:“你先……你就先去吧。”

苍星垂眯起眼睛,怀疑地问道:“买什么药我都不知道,怎么去?你到底怎么了?”

“伤药,手腕和脚腕的伤药……快点去!”

药劲上来了,苍恕蜷起身体遮掩,羞耻得几乎要晕过去,可恨苍星垂还在他面前杵着。他向来温和,极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命令别人,这要是被第二重天的神官听了,能被惊吓到跪地不起,可惜现在他命令的对象是苍星垂。

苍星垂不仅没被慈悲神极罕见的严厉震慑住,反而因为他举止有异,愈发地不肯走了。

“现在既然是用了神身,伤势便不会恶化,白天再去找药医治原身也来得及,你急什么?”

“我……”苍恕没了办法,神志也越发不清楚,弱了声音道,“我中……药了。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待着。”

苍星垂心中一突,以为他中了什么极厉害的毒,不由有些焦躁起来,矮下身去强行拉开他遮挡着脸的手臂:“你叫我走我就走?我走了,你一个人等死是吗?我早说过了,你只能由我……”

他愣住了。

苍恕原本埋首在臂间,本就是因为羞耻难当,可却被苍星垂攥住了手腕强行拉开,便含怒瞪向他。

九重天皆知,慈悲神绝色容姿,清冷如冰雪。可是现在,他的眼尾却泛着一抹红,他的眼眸本是万年也不起波澜的平静古井,现在却仿佛一汪荡漾的池水。

在狱中,苍星垂喂饭的时候也被他瞪了一眼,那时他用的是那个凡人太子的脸,苍星垂被瞪了很是不爽。

然而现在,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药是什么药,苍恕又为什么要他走。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只有他才见过的——慈悲神情动的表情。

数万年前,在第三重天的浴池里,苍星垂曾经在浓情蜜意时故意与他调笑,想看他羞恼的神情。

“慈悲神也可以做这种事吗?”

那个时候,他怀里的人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是这天下的慈悲神,但是你一人的苍恕。”

苍星垂还以为,这神情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了,没想到今天……

他这样一个愣神的工夫,苍恕已经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他只觉得被握过的那片皮肤滚烫火热,那热意一直烧到心里,不断侵蚀他的理智。

苍星垂又不是未开蒙的初生神,前后一联想,肯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苍恕想到这里,羞愤交加,转头跌跌撞撞地飞起来,想要离他远一点。

他本以为,苍星垂一定也正觉得这事很尴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叫他自己想办法解了药劲,再来与他会合。他完全没有料到,苍星垂不仅不主动避开,反而追了上来!

苍恕神身虚弱,又正被极烈的药劲折磨,哪里逃得过苍星垂的追赶,还没几息时间就被他从后面按住了。

苍恕剧烈地挣开他,正要再逃,苍星垂扬手一挥,他们周遭立即拔地而起了一圈挤挤挨挨的大树,树干瞬间变粗,填满了彼此的空隙,形成墙壁,密密的枝丫全部往中间生长彼此联结,形成屋顶。

一个小树屋成形了,圈住了里面的两人,苍恕无处可逃。

“你疯了?”苍恕质问,他完全站不住了,狼狈地倚着树屋墙壁瘫软着坐下,喘息着道,“你,你还是没,明白情况……我不是要,要逃开自己等死……”

苍星垂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说:“苍恕,知道吗?你这会儿很好看。”

苍恕顿住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苍星垂定定地看了他好几息,说了后半句:“很像我的他。”

苍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惊怒道:“出去……出去!”

“反正你要解药性,不是吗?我用手帮你解了就是。”

苍星垂向他逼近几步,眼看就要触到他,苍恕咬牙警告道:“苍星垂,别碰我!”

“叫我别碰你?”苍星垂哑声说,眼中透着凶狠疯狂的光,他分明在看着苍恕,可苍恕知道他没在看他,而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你答应过的事情,现在又出尔反尔吗?我今天偏就要碰!”

他又疯了,在这个要命的时候。

“你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苍恕一边说,一边伸手探向自己的乾坤袖,试图找点什么防具可以救出自己。

苍星垂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苍恕慢了一步,防具没拿出来,双手却被苍星垂一把擒住,牢牢地压在头顶上。

苍星垂单手制住他交叠的手腕,另一手向下探去。

“你不能……”苍恕狼狈地摇头挣扎,“苍星垂,嗯……你,你敢!”

“我敢。”苍星垂说。

·

正午的阳光照在京城东郊的树林里,也照在树林深处的树屋上。

昨夜这个小屋并不宁静,声响直至天光微亮才歇。这会儿,原本密封的树屋的一侧显出一个门形来,黑衣的魔尊推门而出,往城中飞去了。

苍星垂回来的时候,苍恕刚刚醒。

神不会深眠,他早上是因神志昏聩,失去了意识。

药性已解,苍恕坐在木床上,神色冷淡地看着刚回来的苍星垂。

苍星垂进门的动作一顿,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来,避开了苍恕的眼神,恍若无事道:“我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些凡人的伤药。今夜还会变回原身,趁白天治了吧。”

“嗯。”

“昨夜我特意震碎了锁,那个牢门今天应该不会锁住。不过以防万一,天黑前我们得先去确认一下。”

“嗯。”

“昨天走的时候你大概没注意,那牢笼上也有阴怨缠绕,很可能是你我这次变化的两个凡人。”

苍恕没接话,他放弃了维持神身,任由自己变回了那一身伤的凡人太子,然后拖过那一包伤药开始往伤处涂抹。

“那牢房既然和整个大狱相连,这次便要毁掉整个大狱才行吧?”

毁掉一国京都大狱动静太大,说不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关注到,与他们暗中调查以便日后清算的目的不符。苍星垂指望着苍恕会反驳他一句“如此太过打草惊蛇”,没想到苍恕仍旧一言不发,只顾着抹药。

药都上了一遍,苍恕又变回了他的神身,当着苍星垂的面把伤药全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那是……”我出钱买的,钱是我出力变的。

苍星垂看着苍恕的神色,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半晌又忍不住道:“你有话就直说,想要打一架也可以,我压制神力与你齐平和你打。”

听了这话,苍恕便直说了:“魔尊,神魔两界皆传,你的伴侣是你臆想出来的。”

苍星垂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来,还没回话,又听苍恕继续道:“但我越发相信,你并不全是胡说……你们如今还在一起吗?”

“当然。”苍星垂笃定地说,“我们从未分开过。”

“哦。”苍恕说,慢吞吞地躺在了木床上,翻身向里,暗自生气伤神。

“先别休息。”苍星垂走上前去,本想推他一下,可是想起昨晚,苍恕数次呜咽着说“别碰我”……他收回了手,站在床边犹豫良久,不知是解释给苍恕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昨晚把你当成他了……一时冲动冒犯了。”

慈悲神并未如往常一样宽和地接上一句“无妨”,苍恕的背影连动都没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苍星垂是个重诺的人,昨天他们刚刚约定好,争吵要在天黑之前和好,这次怎么说都不是苍恕的责任……

他神色几度变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你想不想睡在仓鼠身上?”

睡仓鼠!苍恕躺在木床上纠结,他并不想接受苍星垂这别别扭扭的求和信号,可是以前苍星垂夜夜要睡在他身上,那肯定是很舒服吧……

“算了。”苍星垂见他没反应,转身准备离开小屋,让他一个人休息。

苍恕坐了起来,叫住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