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恕小心地拔下来两串糖葫芦,坐回藤椅上,递给坐在他身边的苍星垂一串。
苍星垂没接:“我不吃。”
苍恕问:“你不吃不觉得亏吗?”
苍星垂一顿,想起这是自己一路扛回来的,要是全被苍恕享用了,确实很亏,这才接过那一串。
……这位魔尊也没有那么喜怒不定嘛。苍恕有些好笑地想,只要摸清楚他的脾气,还是很容易相处的。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星光温柔地洒在山谷中,两人并肩坐在藤椅上吃糖葫芦。白天他们之间的气氛不算好,连带着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话讲,只是各吃各的。
苍恕小口咬下最上面那颗支棱出来的晶莹糖衣,那一点甜腻的滋味倏然在他口中散开了,再往里吃到一口红色的果肉,酸甜便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苍恕从未体验过的奇妙口感。
“好吃。”他惊喜地说。
他吃得太慢,苍星垂已经吃完了最顶上的两颗果子,味道不差,然而也只有味道了,一丝天地灵气都不含,吃下去毫无助力。苍星垂嫌弃道:“凡物。”
“正因为是凡物才要尝尝看啊。”苍恕道,“神界的果子都尝遍了。”
苍星垂侧过头去看他。
白衣的神君微微仰着头,正在看凡间的漫天繁星,星光映在他白玉般无瑕的脸庞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圣柔和的光。他看上去是这样圣洁高贵、难以接近,然而他手上却拿着一串啃了一口的红果子,叫人知道他确实是在凡间。
天神落入凡尘,便是如此。
苍恕却难得忘记了此刻艰难诡异的处境,他现在心情很好,并且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这是他私心喜欢上的东西,是他任性地想要尝试的东西,结果竟然真的尝到了,而且滋味很好——在他的记忆中,他还没有这样放纵过。
只是,放纵一时可以,总不能沉湎于放纵……
灰毛小仓鼠被苍星垂拿在手里,有点无聊了,开始挣动,苍星垂没看出来它有什么异样,于是随手把它放到苍恕肩上。
苍恕用没拿糖葫芦的手怜爱地摸了摸肩上的小毛团,有点心不在焉。
“至于吗,慈悲神?”苍星垂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问。
苍恕一愣:“什么?”
苍星垂说:“你吃根糖葫芦也要考虑职责吗?”
此言一出,苍恕才真的怔住了。他未曾想过,苍星垂对他的了解竟然深入到这种程度,不过是稍稍走神,他就完全能猜中他在想什么……
“慈悲神的权柄不在我手上了,”他下意识地说,几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了,“我现在不是……”
他这句话说了一半,却及时地停住了,因为他想到了今天他们是因为什么话题在城里发生了不愉快。
苍星垂这会儿却没有像白天那样发怒,只是冷笑道:“你这个天神当得可真有意思。”
他在讥讽苍恕身不由己,苍恕却认真道:“生而为神,不是为了有意思而活的。既然握有权柄,就要担起责任,我们神族……”
苍星垂不客气地打断:“你现在握有权柄吗?”
“现在?”苍恕被问得有点蒙,“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苍星垂不耐烦地说,“那还考虑什么责任,有那闲工夫赶紧把手上那个傻乎乎的果串吃完,我想到一个封印术,等会儿我们联手把笼子封起来试试。”
……他说得好有道理。现在没有责任在身,想那么多干什么,吃就是了。苍恕心中立即轻松了不少,他轻轻“嗯”了一声,专注地吃他的糖葫芦。
·
把笼子封印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不管这笼子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都不需要去解决问题,只要彻底封住让它不能再起作用就是了。
苍恕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围着那根被苍星垂插在地上的插满糖葫芦的木棍飘然转了一圈,然后才落到笼子边上。
苍星垂的神力小有恢复,而苍恕因为保持了仓鼠形态一个月,伤势恢复得比苍星垂的要好,这个术便由神力相对充沛些的苍星垂做主导,苍恕在一边辅助收尾。
神君和魔尊的联合封印大术,这阵仗算是绝无仅有了。在苍恕的印象中,能够与之相较的只有数万年前的那次天地大祸中,他和启明神联手施展过的一个封印,用以彻底封死鬼界的一处混沌裂隙。
那时候,包括启明神在内的六个上神都还很年轻,天地间只有神、人、鬼三界,那时候人类还未开始修仙,慈悲神与战神也还未有分歧。神庭稳固,九神聚首,哪怕是大祸降临,他们也应对从容。
那些日子在苍恕脑中浮光般掠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心如止水,毫不动容。
昌文神君曾说,那些九神聚首的日子,慈悲神君大约根本不在乎。
他说得很对,苍恕确实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只要于天地没什么妨碍,又何须费心去记住?又有什么好感慨的呢?
为了确保没有后顾之忧,两人虽然此时都有些力有不逮,还是勉强联手做了一个禁忌封印。
这个封印术之所以禁忌,是因为一旦设好便牢不可破,封印之力过于强大,对施术者的能力也要求甚高。曾经有过小神强行施展此术,从此伤了根本再也无法用神力的先例,那以后苍恕便禁了这术,非得九重天允许不可轻易使用。
禁忌只是对于低阶小神而言,对于站在顶端的这两人来说,自然是百无禁忌的。若是他们任何一个尚处在全盛时期,这个术虽需要费点心力,但封印如此之小的一个笼子,也是须臾就能完成的事,可这会儿两人联手,却耗费了整整一夜,天光乍亮之时才收尾。
“好了。”苍恕疲惫地收回手,“这样笼子的事算是了了。”
两人都消耗颇多,不过暂时解决了一个日日都会发作的心腹大患,还是值得的。
“歇一会儿去城里找找那个小贩吧。”苍恕说,“我要睡一会儿,你来吗?”
神不需要睡眠,他的意思是要变成仓鼠睡一会儿。苍星垂也有点累了,变成仓鼠挤在一起睡觉暖和又舒适,他正想休息,于是点头道:“我来的。”
没有笼子了,苍星垂在地上点出了一个藤蔓小屋,在里面铺了厚厚的新买来的木屑,苍恕在边上照模照样点了一个只有一半大的,给小灰做窝。
天亮了,灰色小毛团跑去旁边的小树林里玩了,两只大毛团却辛劳一夜,这时才歇下。
一黑一白两只仓鼠窸窸窣窣地钻进木屑堆里,苍星垂有点想压在苍恕身上睡,那样身下是软绵绵的,会睡得很舒服,但是苍恕不肯,嫌他太重。苍星垂只好气哼哼地和他挤在一起,琢磨着睡到一半再偷偷爬上去。
不知是不是太累,还是仓鼠本就是一种多梦的小兽,苍恕又看到了那个地方。
苍星垂告诉过他,这是九重天里极少数可以将彩霞盛景尽收眼底的观景处,他还说过,这里是他和他的伴侣密会之处,他们会在这里……
苍恕眼睁睁地看着黑衣的战神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也并非讥讽的笑,而是温柔亲近的,甚至带着些撒娇的笑,说:“那你亲我一下吧。”
他俊美的侧颜那样夺目,漫天彩霞都不能及。苍恕看着这样的苍星垂,不知为何心跳如擂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战神身边人的身影被树影掩着,不知是梦境虚幻,还是苍恕站得太远,他看不清身影,也听不见那位战神的伴侣的声音,不过想也知道,“她”定然是推拒了,因为苍星垂很快说:“好吧,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他说着,倾身向前,苍恕慌忙移开视线,心中纷乱如麻。
苍星垂还骗他说,是他的伴侣先亲吻他的,明明是他自己……
不,不对。苍恕摇摇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能窥视这样私密的事,太不礼貌了,还是赶紧走的好。
他正要离开,只听见那黑衣的俊美战神朗声笑了起来:“天哪,你和我接吻也要考虑职责吗?”
苍恕猛地回过头。
“至于吗,”苍星垂揽着那人的腰,亲密地揶揄道,“慈悲神?”
至于吗,慈悲神?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透过那晃动的树影,苍恕清楚地看见了,那人并非彩衣的长乐神女,而是一身雪白的自己。
·
咚!
轻轻一声响,黑色毛团滚落在地。有厚厚的木屑垫着,这一下并不疼,但翻滚了几圈也足够让睡梦中的黑色毛团被摔得七荤八素地醒了过来。
他莫名其妙地环顾新窝,发现是白色毛团先醒了,把他从身上甩了下来。
不就是压着他睡了一会儿嘛!苍星垂不满道:“你至于吗?”
白色毛团听了这句话,全身的软毛都炸了起来。
苍星垂迷惑地看着,问:“你的毛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白色毛团仿佛懵了,不认识似的看了一会儿眼前的黑色毛团,然后一溜烟跑出了新窝,转眼就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