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星垂眸色一沉,总算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他看着昌文神君,这个他昔日的下属,沉声问道:“你不承认我的爱侣?你竟敢——不承认他?”
话音还未落,一道威压直降而下,昌文神与无极魔尊一样是文官,也是抵抗力最弱的,毫无防备之下,他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为首的魔尊再抬手一握,浓墨般的神力化为一柄利刃,直冲昌文神君面门而去。
谁都没能从这骤变中反应过来,在场的神君神姬们都自认为是认识苍星垂的,谁也没想到他如今竟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一言不合竟然就要下杀手!
苍恕神色不动,抬手挥袖。
两道浩瀚无匹的太初神力在深渊上空相撞,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人鬼两界的每一个角落,围观的众位神魔无不被震慑后退。
等他们勉力稳住身形再抬头看去,只见冲突正中心立着一雪白一墨黑两道身影——他们竟一步未退,看上去丝毫未受影响。
万生魔尊喃喃道:“太初三神君……竟然强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先前有“神族永不可互伤”这个大愿的束缚,苍星垂和苍恕之间从未真正交过手。刚刚苍星垂只靠外露威压便能逼得一位神君吐血,而苍恕看似漫不经心地与他过了一招,便使其他所有神君和魔尊不得不退后几步,避其锋芒。
怪不得当年轮回神献祭自身许下大愿,便能束缚住整个神族。于天地初分时就诞生的三位太初神,实在是太强了,强到全然凌驾于六界苍生之上。
苍恕微微一皱眉,出声道:“偃慈魔尊,你我五日前约定好,这一战除你我之外不会再添杀戮,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怕冒犯到慈悲神,六界之内都无人敢叫的封号,竟然被慈悲神自己毫不在意地叫出口了,一时间两边的下属们神色都很复杂。
“他不该对我的爱侣出言不逊。”苍星垂说,“你也不承认他吗?”
苍恕早被告知,这爱侣怕是苍星垂自己臆想出来的,他略一停顿,模棱两可道:“昌文神君并非有意冒犯……尊夫人。”
他原本还担心这样答非所问会不会令苍星垂更加恼怒,没想到苍星垂听了这话,神色莫名地与苍恕对视了片刻,最后道:“是吗?那算了。请吧,慈悲神君。”
苍恕点点头:“请。”
两人飞近彼此,在巨大裂隙的正上空会合,并且伸手交握。
没人知道怎样才算“结伴”进入一人渊,想来有肢体接触应当保险些。
没有什么需要最后交代的,该叮嘱、安排的事早已在出发前处置妥善了,两人用力握住彼此的手,在所有现任神君、神姬和魔尊的注视下,一同向深不见底的漆黑缝隙急坠而下。
被寂静和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秒,苍恕仿佛听见了长乐神姬的声音。
银眸的神女说:“愿君好运!”
·
无极魔尊看着长乐神姬,撇嘴道:“早知道你会来送祝福,我们也该给上尊塞几瓶丹药蛊毒什么的。”
昌文神君说:“再多的丹药也比不上长乐神姬的一句祝福管用。”
“你少说两句吧。”长乐神姬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额发,道,“刚才就因为你嘴快,他们俩差点在这里就打起来。”
两界一致同意以神君和魔尊的一战定胜负,除此以外不再开战,因此这会儿几位好久不见的神君魔尊聚在一起,气氛倒不算太紧张,大家一同守在这里等待胜负揭晓的同时还能聊上几句。
昌文神君不服地问:“魔尊难道当真娶了妻吗?他凭什么说我冒犯他夫人!”
无极魔尊翻了个白眼:“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他最近好不容易没有发疯,全被你毁了。”
昌文神君转向站在后面,仿佛事不关己的一位神君:“和合神君,姻缘不是归你管吗?你给评评理!”
和合神君露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神情,嘲讽道:“呵呵。”
昌文神君 :“……”
“万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老样子吗?”万生魔尊诚恳地问,“你们怎么受得了的?”
启明神君冷不丁道:“一人渊的诅咒是真的吗?只能活一人?”
方才还比较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无极魔尊道:“多半是吧。说起来,当年我们离开之后,战神的职权给谁了?启明神,你现在是兼职战神吗?”
几位神君没有人出声,无极魔尊也没想一句话就问出神庭机密,冷笑道:“反正慈悲神是不可能掌生杀权的,过几天从深渊里出来的只会是我们的上尊。你们选好接替慈悲神掌管神庭的人了吗?”
他看了看穿着一袭雪白衣袍的启明神,又道:“我以前都没注意过,你也爱穿白的。你别说,这么猛地一看还挺像的。”
长乐神姬忽然说:“红云散了。”
众人都抬头望向这人鬼两界交界处的天空,如血的天色果然开始变淡褪去。
根据约定,苍恕应战,苍星垂就不再侵扰下界,现在他们已经双双履行了诺言,只等着分出一个胜负。
此时,这些身居两界高位的神魔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等,他们就等了整整一年。
一年之后的某一天,神界的第二重天一夜冰封,魔界的君主王座崩落化成齑粉。
慈悲神君苍恕与偃慈魔尊苍星垂,这对绝无仅有的伴生神,一同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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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恕自诞生起,只做过两次梦。
第一次便是一年前,苍星垂向他下那封关乎六界命运的生死决战书时,他似有所感,提前梦到了苍星垂的背影——为何是背影,他至今没有参透。
第二次是现在。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因为这梦境呈现的正是他不久前经历过的事,分毫不差。
这是他们进入无间之渊的不知道第几个月,日夜更替在这里毫无意义,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深渊底部都是一样地灰败、死寂、凶险。
苍恕知道自己即将落败了。
独自支撑神庭万年,他的神力早已透支,而魔界不问外事,没有维护天下苍生安宁的责任,魔尊的神力充沛澎湃。他与苍星垂初一交手,就知道自己终将落败,而他撑得比预想的还要久一些,大约是得益于长乐神姬的好运祝福,让他侥幸从苍星垂剑下走脱好几次。
这一次,大约是走不脱了。
为了远离一处突然喷涌毒瘴的地穴,苍恕被迫离开藏身之处,很快就被苍星垂发现了踪迹。苍恕的雪白神衣不会沾染半分尘埃,却被神血染红了大半,而那位墨衣的魔尊身上也并非完好无损,他的右臂在淌着血,是上个月被苍恕伤的——在这个地方,即便是神族也无法让伤口自愈。
轮回神的大愿力量似乎在他们进入无间之渊的那一天就彻底消散了,现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同族相残。
“结束了。”苍星垂眸色幽深,看着气息紊乱的神君说,“苍恕,慈悲神……是你对不起我。今日我亲手杀了你,这债就算你还给我了。”
苍恕点头接受,但他说:“魔尊,我还有最后一事不解。我究竟如何对你不住?当日退走魔界,是你主动提的,我并未逼迫,往后万年,我也从未……”
“当心!”
苍星垂断喝一声,疾速飞掠而来!
一直默不作声地观看着这场梦境的苍恕明知无济于事,仍忍不住对着这梦境里几天前的自己大声道:“不要伤他,他在救你!”
可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此刻的苍恕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几天前的苍恕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与自己生死缠斗多月的敌人疾冲自己而来,于是下意识地提剑刺去。
这一剑轻易地刺穿了苍星垂的胸膛,苍恕正惊疑他怎么不躲,就见苍星垂捂住肋下痛苦地跪倒在地,指缝流出如注鲜血。
他的身体上被两样利器洞穿,两个伤口一个来自原本刺向苍恕的一道怨气锥,另一个则来自苍恕手中的神剑。
这样的凶险之地,自然是危险重重,遍布毒雾瘴气不提,怨气也漫野横生,攻击一切活物。刚才那一道怨气凝成的锥刺若是击中苍恕,以他现今这状态怕是要当场陨落了,可苍星垂却帮他挡了这一击。
看清楚情形之后,苍恕也愣住了,他提着仍在滴血的剑,说不出话来:“你……你,为何……”
苍星垂咳出一口血来,抬头死死地看着苍恕,骂道:“还不走,等死吗?”
他们动静太大,怨气潮涌而至。两人虽然都是太初天神之身,然而现在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威慑力不足,沸腾的怨气开始在他们周围凝成无数形状,蠢蠢欲动。
没有时间去掰扯清楚内情了,苍恕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苍星垂接连受了两记致命攻击,已经无法行动了。如果扔下重伤的苍星垂不管,任由他拖住这些怨气,自己应当还是能走脱的。这里虽然险恶异常,可无论如何,吞噬消化一位太初天神都需要漫长的时间,长到足够苍恕一路向上,返回深渊入口,宣布自己的胜利。
正立在半空中观看这场回忆梦境的苍恕叹息一声,看着几天前的自己扶起重伤的苍星垂,带着他一起逃离。
无论再让他选多少次,他都不会扔下一个被自己误伤了的救命恩人不管,自顾自逃命。只是可惜,结局并不尽如人意。
这深渊底部有古怪,他们发现得太晚了。
几天之后古怪的毒雾就吞没了这两个因为内斗而遍体鳞伤的神族。回忆的梦境结束了,苍恕重新陷入黑暗。
这样也好。无论他们谁杀了谁,都辜负了轮回神的牺牲,如此一来,他们便不算是内斗而亡。
只是……
苍恕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想,这毛茸茸的温暖触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