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幼驯染 1

许时安梦了一?个很长的梦。

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饶宅拜访。出门前,许思礼对她耳提面命,叮嘱她千万要讨好那位大小姐,否则会有?可怕的后果。

因此,见面以前她想象的饶燃一?直都是个吓人的形象——参考小人书里的喷火龙,生气?的时候会从鼻孔里噗嗤噗嗤冒出来白烟。许时安怯生生牵着保姆,晕头转向穿过?长廊,疑心?自己是要被带到巨龙巢穴吃掉。

直到她终于见到了饶燃。精致得宛如人偶的女孩盘腿坐在?房间中心?,静静读一?本?书,阳光斜斜照亮她的栗色长发。房内物品极为精简,看不到任何少女喜爱的装饰或玩具,几本?书,洁白的纸笔,和一?张整齐洁白好像病房的床。

越是这样的环境,少女惊人的美丽就愈加凸显。

许时安甚至感觉对方?淡淡发着光。除了容貌,她的身上还有?一?种早慧儿?童独有?的魅力,对于同龄人而言,这样的组合吸引力几乎是无敌的。

饶燃早就听到门口有?人,却还是安安稳稳读完了一?章,才懒懒从书页间抬起眼眸。

就连这样的怠慢,在?年幼的许时安看来都酷得要命。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是害怕被喷火的魔龙吃掉,而是担心?这样漂亮的姐姐会看不上自己。

和她的紧张相?反,饶燃始终很淡定。保姆简单介绍了许时安,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既如此,请来坐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好像只是新添了一?盆绿植。

“小树人”许时安一?步一?挪,捱到她身前一?米坐下。

饶燃在?看书。她还不识字,便眼巴巴瞧着饶燃。近看这位大小姐更是精致得要命,垂眸翻书的模样,看一?下午也不会腻。

于是她真就呆呆看了饶燃一?下午,饶燃也没有?管她,自顾自读她的书。

直到晚间许时安父亲来接,问?她还想来吗?许时安脸一?红,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如此这般,两?人无声地度过?了半个多月。某个下午,饶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许时安,递一?下手边的那本?书。”许时安几乎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对方?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哪哪哪本??”

“西方?美术史。”

许时安不认识“美术史”三个字,但她知道美术是什么意思,为了不在?漂亮姐姐面前暴露自己文盲,她瞎蒙了一?本?图片最多的,硬着头皮递过?去。

饶燃低头看向对方?手里的“佳士得秋季拍卖图录”,终于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许时安紧张起来:“不,不对吗?”

“没有?,”饶燃很和气?地说,“正好是我想看的。”说着拿过?书。

许时安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对方?又道:“要来一?起看吗?”

“可、可以吗?”她有?些受宠若惊,“可我不太懂这些。”

饶燃:“书是写给想懂的人看的,如果生来就什么都懂,也没必要读书了。侥幸我比你早学了一?些,可以讲给你听。”

洋房的午后十分悠闲,当挂钟指向三点半,女仆会端来红茶和点心?。许时安听说,很多有?钱人更钟爱什么都不加的红茶,认为这样能尝出高品质的茶叶风味,饶燃却和那些阔太太们不同,她不仅加奶,还会连舀好几勺糖。

具体几勺不确定,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有?时候直到整杯茶都甜得发齁才停手。

许时安观察了一?段时间,只琢磨出一?个浅显的规律,雨天的时候似乎糖消耗得更快些。

为什么?

这个问?题久久困扰着她。

直到有?一?天下午,女仆漏拿了糖罐,摇铃也始终没有?人回应。饶燃没有?抱怨,只是随手搁置了那杯微苦的茶。许时安却知道她的习惯,自告奋勇地提议说帮她跑一?趟厨房。

后来她设想过?很多次,如果那天女仆没有?忘东西,或是她没有?下楼,她的未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许时安在?梦境里,也作出了和现实一?样的选择。她轻快地跑过?午后走?廊,窗外秋雨恹恹,梧桐枯枝将灰色天空切割成小块,最后一?片金黄的枯叶颤巍巍抵御着秋风。

她匆匆跑下楼,拐过?弯,跑到后门附近的厨房。

虚掩的门前,她蓦地顿住脚,透过?细而窄的门缝,她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里面的场景。这一?眼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秋风瑟瑟,料理台上交叠着一?双人影。有?那么短短两?秒,她脑子甚至没转过?来对方?在?做什么。

直到很后来她才真正明白那个场景代表的意义:女仆正在?和一?个只有?背影的男人偷情。幼年的许时安仍是茫然的,只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想悄无声息地逃走?。就在?这时,那个男人背对着她微偏过?头,露出熟悉的英俊五官,落入她眼中成了引发无数噩梦的一?幕。

这回许时安瞧得清楚,正是她慈爱的父亲。

原来,这个男人日复一?日带她来饶宅,不是为了谈什么生意,也不是为了给饶燃解闷,而是为了在?厨房私会一?名女仆。

许时安茫然地杵在?原地,两?条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想走?,却挪不动。直到又过?去了五分钟,她看到父亲俯身亲吻那个女人,终于醍醐灌顶,意识到这是一?场可耻的背叛——母亲教导过?她,亲吻是表达爱意最亲密的方?式,只有?对最重要的人才可以这么做。

除了她还有?母亲之外,父亲亲吻任何人,都是对他们的背叛。

许时安张了张嘴,心?情莫名委屈起来,好像丢了很心?爱的玩具。她咧开嘴想哭,忽然被人从背后紧紧捂住了嘴。

“不许哭。”饶燃冷冷的呼吸喷在?她耳边,“这有?什么可哭的?”

说实话,许时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隐约有?种预感,她的家将会发生某种她不喜欢的可怕的变化。她不敢细想,却觉得恐慌。

饶燃紧紧搂着她,调转了方?向将她按在?墙上,使得她不至于再看到厨房内发生的丑事?。许时安面孔贴着冰凉的墙壁,抽噎了两?下,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饶燃见状松开她,领她回到楼上房间。她从床头柜翻出一?盒方?糖,丢进已经冷透了的红茶,再用茶匙碾碎了,递到许时安手里。

许时安垂眸,杯中晃荡着颗粒状的来不及融化的晶莹糖粒,像是谁的眼泪碎在?水里。

“喝吧,甜的。”饶燃平静地道,似乎对那两?人的丑事?丝毫不感意外,也许她早有?觉察,也许是因为看过?太多类似的豪门秘辛,所以压根没什么新鲜感。

许时安喝不下。

“爸爸会离开我们吗?”她忧虑起来。

饶燃:“不会。”她不是安慰对方?,而是觉得许思礼那种钻营的男人,轻易舍不得放弃妻子的人脉资源。

许时安又道:“如果妈妈知道了,会赶他走?吗?”

饶燃:“……”这个她也不知道。她不了解许时安的母亲,只打过?几个照面,看外表是位温文尔雅的名门闺秀。但她深知,豪门女子的性格,看外表是最不准确的了。

许时安仍旧愁眉苦脸的,看惯了她傻乎乎的笑?,乍然见到这副模样,不禁让人有?些心?烦。

大概还是因为不习惯,饶燃为自己的心?烦意乱找到了原因,想个办法让她停下来就好了。于是她提议:“你也可以不告诉她。”

许时安吓了一?跳:“撒谎?”

“不是,”饶燃盯着那页书已经五分钟了,却连第一?行都没有?看完,烦躁地盖上封面,道,“只是‘不说’而已,如果对方?不主?动提起,又怎么能算撒谎?”

许时安向来听饶燃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点点头。

“但我还是觉得不大好……”

“那你就去说好了,”饶燃语气?淡淡,“你母亲生气?,一?定不会让你再到我这儿?来,正好你父亲也没了私会情人的借口,想来一?切都会顺利的。”

许时安怔了一?下,小声说:“我以后,都不能来了吗?”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家里的事?情。”饶燃将那杯甜茶往她面前一?推,“喝掉。”

许时安捧起来尝了一?口,甜得发齁。

她终于理解饶燃对甜食的偏好了,心?里发苦难以排解的时候,好歹还有?舌头能品尝到甜味。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时安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仰头看向饶燃,“是这个秘密,它快要把我压垮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饶燃随手翻着书,没有?答话。

“妈妈对我很好,这样瞒着她我太难受了。每次妈妈做我喜欢吃的晚餐,帮我掖被角,跟我说晚安然后亲我,我都忍不住想要告诉她真相?。甚至好几次我都已经叫住她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我心?里真的好愧疚。”

许时安绞紧手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饶燃皱了皱眉:“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纠结。保姆也会给我做晚餐、掖被角、道晚安,最多可能是没有?晚安吻吧,但我从来没感觉说和她有?什么太深刻的感情联系,也不会纠结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她老公?出轨了’这种小事?,顶多是如果她想打离婚官司,我会想办法帮她请个好律师。怎么,你也在?担心?律师的问?题吗?”

“不是这样,”许时安摇头,“可能亲吻真的很特?殊吧,我妈妈说过?,亲一?个人,就表示她对你真的非常重要。你对保姆阿姨没什么感情,或许就是因为她不会吻你,你也不会吻她。”

饶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怀疑。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脸颊微微一?暖,整个人怔住了,下意识摸了把脸。

许时安亲完一?口就很害羞地缩回脑袋,垂头道:“就,就是这样。”

“……”饶燃头一?回有?了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这触感实在?非常陌生,明明是樱花一?样轻柔的吻,一?触即分,不知为何竟窜起小股的电流,麻麻痒痒爬上脊背。

原来亲吻是会有?电的吗?

许时安已经坐会了原处,幽幽叹了口气?:“哎,我不希望他们分开,但也不想看妈妈被骗,我想我还是应该……应该告诉她吧。”

“不行!”饶燃脱口而出。

许时安:“啊?”

饶燃恢复了冷静,淡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妈妈’对你来说真有?这么重要,你也一?定不想她伤心?吧。”

许时安:“……嗯。”

饶燃:“她知道真相?会难过?吧?我觉得,如果你是出于想要保护她的心?情,才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即使有?私心?应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真的吗?”

“嗯。”

饶燃翻过?某一?页,指给她看:“你看这个词组,‘whitelie’意思是善意的谎言。既然出自善意,妈妈又怎么会不原谅你?”

“……”许时安犹豫不定,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饶燃莫名觉得这副模样很顺眼,伸手掐了一?把:“而且你也想继续来我这儿?的,对不对?”

“……嗯。”许时安被她说服了,“那我再等等吧,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

五点整,又到了许时安离开的时间。

饶燃照例坐在?原地目送她,眼神却和平常稍稍有?了些不同。正巧保姆推门而入,被她叫住了。

“女仆的事?还是范姨在?管吧?让她晚点来见我。”饶燃顿了一?顿,面色有?些古怪,“对了,还有?一?件事?。”

“大小姐?”

饶燃皱着眉:“你过?来。”她仰头端详了一?会儿?保姆和善的面容,忽然道,“亲我。”

“小姐?”

饶燃点了点另一?边脸颊的对称位置:“这里,快点。”

保姆不明所以,平常饶燃都表现得很早熟,以至于她有?时候都忘了对方?还是孩子。她别别扭扭地弯腰,尝试着像亲吻自己的孩子一?样,在?饶燃指定的位置贴了贴。

她忐忑退开半步:“这样行了吗,小姐?”

饶燃若有?所思。

两?个吻带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或许该继续观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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