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脸上阴云密布,连皱纹都气得抖动。
“饶小姐。”人未站稳,冯兴业气冲冲地举起手指,“你——你!”
饶燃面色不变,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许时安却是心惊胆战,什么也吃不下。
冯老爷子也注意到了坐在首座旁边的许时安,表情扭曲了一瞬,恨声道:“饶小姐,犬子顽劣冲撞了你,你教训一顿也就算了,为何要害他的性命?我和敏君统共也就这么一个老来子,难道就不能看着我们两家的交情网开一面?”
闻言,他身后那四十多的贵妇取出手绢,掖了掖眼角。
“交情?”饶燃将粥碗一推,“呵。”这老头年轻时和她祖父算是旧相识,但等祖父去了,第一个跟饶夫人串通谋夺饶家产业也是他。姓冯的半点不顾与祖父的友谊,现在倒来和她说这些,可算是老不要脸了。
她心中冷笑,却没有显露出来:“冯饶两家的情谊,我自然记得,但冯先生做出那样的事,实在叫我为难。”
“那能叫什么事?不就是酒后失言?何至于动刀动枪?”冯兴业怒道,“我倒不知道是什么客人竟值得你这样护着!”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刘叔上前一步挡着她。
饶燃垂眸静了一瞬,挥手示意刘叔退开,淡道:“茶。”
许时安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在叫自己,顶着冯兴业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她匆匆俯身从桌子中间拎起刚烫好的正山小种,替饶燃斟了一杯。
放下茶壶,忽觉手指一凉,竟是被饶燃握住了。
她一惊,想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饶燃紧紧攥着她,挑衅般看向冯兴业:“若是客人,倒好说呢。”
“可惜,不是客人,”饶燃把玩着那只薄而软的手,放肆地勾了勾唇,“她是我府中的人。”
一片寂静。
这话说得暧昧,既可指代女仆,也可指……许时安呆了呆,脸色腾地涨红了。
冯老爷子的脸也红了——气的。他哆嗦了半天说不出整话,手下想来搀扶,却被狠狠甩开。
“好!好!此事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冯兴业摔门而去。
……
许时安瑟缩了一下:“小姐?”
饶燃仍握着她的手,淡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许时安茫然摇头。
“凭冯家的权势,能把黑的也说成白的。但他不敢动你,你觉得是为什么?”
许时安垂下眼睛,终于明白过来。的确,若不是饶燃,她恐怕已经被冯家人押走问罪了。
饶燃的手指缓缓移动,时而上,时而下,抚摸宠物似的反复流连,迫使她弯下腰来。许时安撑着桌面,长发垂下来遮住轻咬的唇,手指撑在白桌布缓缓收紧,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皱。
室内的仆人识趣地退了下去。
清晨阳光照亮了桌上一束鲜嫩的百合,花瓣露水晶莹滚动,最后啪嗒落下,雪白的桌布出现了一个深色的印记。
“你乖一点,”饶燃捏过她的下巴,轻笑,“我自会护着你。”
少女失神地跪坐下来,长发散乱,柔若无骨的身体倚着她膝盖,颇像一只乖顺胆怯的小宠物。
饶燃抬手抚过发顶,哪怕如此轻微的动作,也引得对方一阵战栗。
“其实,”饶燃道,“每次看到你傻乎乎撞上门来,我都想这样……”
许时安意识恍惚间,什么也没听进去,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感到对方起身似是要走,下意识抱住了她的腿。
饶燃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一路上,许时安紧紧攥着她的前襟,像是很害怕地蜷缩起来,但又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能继续窝在她为她构建的囚笼里。
“害怕?是了,你是该怕我,”饶燃低低笑起来,“我不是什么好人,让你失望了吗?”
许时安抖了抖,将脸埋进她怀里,像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
许时安再醒来,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半晌才认出这是饶燃的房间。
室内空无一人。她慢慢回想起刚才的事。这一回,饶燃跟冯家算是彻底闹翻,婚约自然也不作数了。
饶燃的的确确护住了她,但索要报酬的时候,折腾起她来也毫不手软。她想要的似乎只是一个乖顺的情人——一个被冯家的权势吓破了胆的,只能依附于她的情人。
窗帘拉得严实,分不清时间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许时安撑着发酸的双腿起身,刚走了两步,房门便被推开。
“许小姐。”刘叔垂眸,“小姐下午回学校了,留我照看您,请问您——”
“那,那我也回学校去!”她脱口而出。
刘叔很爽快地答应了:“好的,我替您安排司机。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许时安顿了顿,“请等一等,那个,我该穿什么回去?”
昨天她的裙子已经毁了,但如果穿女仆装,大概不等走进宿舍就会火遍校园bbs吧?
“稍等。”
不一会儿,刘叔抱着一套休闲服回来,灰色的卫衣配牛仔裤。袖子和裤腿稍微有点长,许时安卷了两下,勉强穿好了。
“……还偏大吗?”
“没,没关系的,”许时安忙道,“这样就很好。请问这是谁的衣服,等我洗好了还给——”
“没事,她已经不穿了。”
……
“天你急死我了祖宗!打你手机为什么不接?昨晚去哪儿了?你没事吧?”
许时安穿着这身稍稍偏大的衣服回了学校,刚进宿舍,费明亮一个弹跳迎上来。
许时安:“……饶燃呢?”
“关她什么事?她还没回来过呢!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什么。昨晚手机没电了。太晚了所以临时在……”许时安本来想说“饶家”,中途改了口,“在,嗯,外面住了一晚。”
“嗯?”金光曳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上下一扫,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宴会很累吗?看你都像被掏空了。”
许时安:“……”她掩饰性地垂下头,推着费明亮往里走,“对了,昨晚你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哦,”说到这个,费明亮立刻分了神,“昨天我问了老师,她说已经报上去的节目不能取消,我想要不你还是教教金同学怎么弹琴——”
话音未落,房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响。
几人回头只见饶燃单肩背着一只书包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反手关上了门。
金光曳柔柔笑起来:“好呀,今晚等会儿去琴房吧。”
许时安紧张地瞥向饶燃,见对方没有反应,才胡乱应了声“好”。
“许时安。”饶燃忽然开口。
许时安动作幅度很大地转过身,险些带翻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只见对方平平举着一本书,“你的。”
《剪辑的艺术》,专业课教材。大概是她漏拿了老师托人给她送来。许时安抬头想说声谢谢,但饶燃已经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许时安捏着那本书,纠结地想,现在她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呢?主仆,情人,还是同学?
“走呗,去练琴。”金光曳已经换好衣服,笑嘻嘻扯她胳膊,“小安?”
许时安回望一眼,饶燃仍戴着耳机专注地读一本书,没有半点反应。
……
“这是个什么符号来着?我又忘了。”
“……升半音。”
“为什么升半音不能直接把音符往上挪半格呢?”金光曳摸着下巴,“这样很难理解啊。”
许时安:“……”
忍受了一个半小时的折磨,许时安不得不承认,万能的金光曳唯独不擅长音乐。更恰当地说,她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的音痴。她的乐感已经弱到根本感觉不到走音,只是苦了听的人。
许时安强忍着自戳耳膜的冲动,挤出微笑:“今,今天很晚了,要不改天再练吧?”
金光曳停下叮叮咚咚的演奏,揿亮屏幕:“欸,都这个点了啊!欢乐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是不是啊小安?”
许时安黑线:“……是。”
金光曳晚点还有直播,拎起包匆匆离开,和许时安约定了明天继续练习。
许时安摊在钢琴上,浑身虚脱。半晌她爬起来,抚摸过那些黑白琴键,缓缓按下一个音。
破碎的音符接连成串。渐渐,她两只手都摆上了键盘,欢快的乐曲流淌出来,技巧娴熟甚至无需看谱,但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单薄。
“阿连斯基?”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许时安一惊,哗啦按错了几个音,乐曲突兀地中断了。
回头只见饶燃衬衣长裤抱臂靠墙,没什么表情,不知已经静听了多久。走廊的灯光漏进来,照亮了她半边脸,在挺翘鼻尖划下一道锋利的分界线,让她整个人显得神秘又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