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夜宴 4

许赫生很不赞同他叔父把堂妹送到饶家新任家主床上的行为,不是因为心疼妹妹,而是他不看好饶燃。

十几年来,饶家的实际掌权人一直是那位“老夫人”。据说她年轻时候美艳非常,从普通会计一路爬上高层,成了饶老爷子第三任继室,终身未孕。

饶氏两兄弟疾病缠身英年早逝,似乎也和这个女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夫人年近六十,近几年深居简出,极少过问董事会的事,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饶燃能力再强,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小狐狸,如何能斗得过她?

许赫生觉得,三叔一定是吃太多软饭吃坏了脑子,才会放着老夫人不管,去讨好那个受制于人的年轻家主。

他自己早就投靠了饶夫人,帮忙撮合冯饶两家的婚事,饶夫人也答应事成之后扶他上位。许赫生很得意,得亏他花言巧语哄骗了大小姐的贴身女仆,不然事情怎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傻丫头,竟然相信我会娶她,也不想想我什么地位,她什么地位。”许赫生洋洋得意地吹嘘着,忽然被拍了下肩膀。他皱眉:“谁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来人西装革履,是饶燃身边最得力的刘管事。

“许先生,小姐请您去一趟。”

许赫生心中一跳,只见饶燃正站在楼梯上,冷冷看他。

他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过去,边琢磨对方为什么要叫他。他自认和小薇的私情瞒得天衣无缝,难道是堂妹……难道堂妹好事成了?

他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大小姐,您叫我?”

“许赫生?”饶燃挑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

“是,是我。”

等了半天没有回答,许赫生忐忑上前:“大小姐,究,究竟出了什么事?”

助理一把挡开他,冷冷道:“许家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小姐房里也敢插人?”

“我……我……”许赫生观察饶大小姐面色不虞,心中暗道不妙。难道是许时安没有伺候好,才惹出这样的大祸?

环顾一周没看到许时安,他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许赫生心一横,道:“大小姐,实在惭愧。我这堂妹从小就贪慕荣华,也怪我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才叫她不知廉耻冲撞了大小姐。”

助理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神色微妙起来。

饶燃似笑非笑地:“哦?你堂妹……是许时安?”

“对,就是她,还求大小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过一回。我这就带她回家,交由叔父重重责罚——”

“为何罚她?”

“啊?那个,难道不是因为她,她不知廉耻,竟,竟敢向您自荐枕席?”

饶燃静静听着,不辨喜怒。

她越是冷静,许赫生就越紧张,被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口干舌燥:“大小姐,这实在是误会啊。您也知道我叔父的为人,那样的家庭能养出什么好女儿呢?全都是她一个人的错,我完全不知情,还请——”

话音未落,饶燃淡道:“那这个,你总知情了?”指尖忽然垂下一物,轻轻晃荡。

那是一只银色外壳的女式腕表,边缘还染着淡淡血迹。

许赫生面色猛地变了,呆呆张着嘴。

饶燃将表掷到他脚边,淡道:“带着你的脏东西滚出去。”

许赫生这才回过神,慌忙追上去想为自己辩解,却被保镖远远隔开。

刘叔注意到饶燃神色不对。她神情冷淡,眼底却闪过一丝愠怒。

“小姐……”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家的人,恶心。”饶燃冷道,“全赶出去。”

刘叔一愣:“这?小姐,今晚还有不少客人,万一您对许家的态度传开了,许小姐会不会也受牵连?”

饶燃猛地顿住脚,冷笑了一声:“她算哪门子许家人?既然他们要把她送给我,她自己也同意了,那自然就是饶家的人。”她的笑容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喃喃道,“是她非要招惹我,怨不得旁人。”

“吩咐下去,看好门,绝不许叫许时安跑了。”

“是。”

“等等,你亲自带人去。现在就把她找出来,我要见她。”

饶燃垂眸望向一楼觥筹交错的宴会现场,神色阴郁。

既然猎物自投罗网,就没有再往外推的道理。兜兜转转这些年,许时安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终究要沦为她的所有物。她注定是属于她的,如今再要反悔,却是不能了。

刘叔点头应下,转身却见一个女仆匆匆跑来,脸上血色尽褪,看起来非常惊惶。

“慌慌张张做什么?”他皱眉道,“你在谁的手下当班?”

女仆一见他,像找到了主心骨,猛扑上来攥住他的手臂:“刘,刘先生,不好了!我,我刚才——”

饶燃偏头看过来。

“慢慢说,”刘叔拍拍她的手背,“怎么了?”

女仆眼圈一红:“有血!”她扯着哭腔嚷嚷,“我刚去东翼收拾茶具,路过洗手间踩到黏糊糊的一滩,是血!血从厕所里漫出来了。”

刘叔神色大变。

直到这时他们才看到,女仆背后歪歪扭扭留了一串深色的脚印,只因和红色地毯的颜色太过相近,以至于竟没发现那是黏腻的鲜血。

“小姐,门反锁了。”

饶燃工作起居都在西翼,东翼这边鲜少有人走动,平常几个客卧都锁着。

楼下断断续续传来欢快的音乐,此处却一片死寂。几人围着一间空置已久的盥洗室,门缝下渗出一滩骇人的血迹。

新鲜的,还未完全凝固。

饶燃面色不改:“撞开。”

保镖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门。

“啊——”房内传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哑惨叫,好似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门又回弹回来,虚虚扣在半报废的门框里。

门弹开的一瞬间,饶燃瞥见了什么,神色微变,快步上前。

“小姐,还是让我们先——”

她没理会保镖,一抬手便推开门。

下一秒,心脏猛地勒紧了。

室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镜灯,盈盈照亮了一方地砖,纤瘦漂亮的少女背对她仰头而立,孤零零的,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饶燃顿住脚步,心中升起某种极为不安的预感。待她终于适应黑暗,看清了室内情形,她瞳孔紧缩,一抬手拦住想要往里闯的保镖,厉声道:“都出去。”

“小姐?”

“我说,出去。”

房门重新合上。饶燃视线定格在地面暗色的血迹。

黑暗中的少女终于微微一晃,像一只蝴蝶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动,旋身荡开裙摆,扭头看了过来。

她神色倦怠从眼尾扫来一眼,细软黑发无风自动,忽然有一丝说不出的魅。大眼睛雾沉沉的,失去了焦距。

饶燃注意到她浸透了血的裙摆,呼吸几乎停滞:“许时安!”

听见这声喊,许时安微微睁了一下眼,好像走夜路的人陡然见了光,木然的五官慢慢苏醒过来。

饶燃快步走到她面前,待看清她身上没有伤口,才脱力似的松懈下来:“你——”

“……”

许时安怔怔仰头看她,几次张嘴都说不出一句整话。饶燃脱了披肩,抖开来裹住了她。她乖巧地任由她摆布,额头抵着她的锁骨,不言不语。

两双高跟鞋交错踏在黏腻血泊中,二人紧紧相拥,明亮的满月从背后透进这方古旧的洋房。

饶燃抬起下巴搁在她头顶,轻抚对方柔软的长发,恍惚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她哑声道:“安安。”唤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险些失去许时安的恐惧终于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她的确是卑劣的朋友,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她无法接受许时安再一次离开,连猜测也不行。

她绝不会再松手了。

当啷。一把染血的餐刀从指尖滚落了下来。

慢慢地,饶燃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攀上她的肩膀,扣得很紧很紧,像一条不断绞紧的蛇。

“……阿燃,是你吗?”

是我。饶燃不带温度地笑了一下。但只怕你以后,不会再亲昵地喊这个名字了。

“嗯,我在洗脸。他忽然闯进来,喝多了抓住我不肯放,说要给我资源……”许时安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面色非常疲惫,“然后就来扯我的裙子……我非常害怕。”

“后面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中年警探翻过一页,皱眉,“包括你是怎么捅了他——两次都不记得?”

许时安摇摇头,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负责记录的小警察流露出怜悯的眼神,这姑娘静静伏在沙发上,手腕有好几圈青紫淤痕,反衬着骨瓷般白皙的皮肤,刺眼得很。他见过好些女性受害者,眼前这个比她们任何一个都要无辜,也都要脆弱,让他无法不同情她。

“那把餐刀,也是他带来的?”

又绕回这个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许时安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带餐刀?”

警探的怀疑不无道理。冯来宝和她体型差距太大了,随随便便就能按住这纤瘦的少女,根本没有必要再额外多带一把钝头餐刀。

“许小姐,”律师上前,“这个问题您可以不回答。”

警探噎了一下,只得换了问题:“宴会现场在一楼,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二楼洗手间?”

“……一楼厕所坏了。”

“给。”饶燃将一杯热牛奶递到许时安手里,顺势搂着她坐下来。

老警探脑袋开始隐隐发疼。光一个许时安还好对付,但饶氏法务部不是吃素的,十几个黑衣男女秃鹫似的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都写满连夜被叫来加班的不爽。

“好的。假使你发现厕所坏了,没有叫人来修吗?”

许时安摇头:“不,不是我发现的,我过去的时候厕所已经坏了,挂着‘维修中’的牌子。”

警探向饶燃求证:“确实这样吗?”

感觉到对方紧贴的身体颤了颤,饶燃心中一动,抬手唤道:“刘叔。”

耳语几句,饶燃看向警察,不紧不慢地:“嗯,那边的水管下午堵了,还没来得及修,怕客人误闯才挂了牌子。”一边说着,饶燃忽然轻轻挑开衣摆,微凉指尖往里探去,满意地觉出掌心贴合的腰线绷紧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场小把戏。唯一的当事人却不敢反抗。此刻,饶燃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决定她的命运。

饶燃不动声色地微笑起来:“确实是一楼的洗手间吧?还是我记错了。许时安,你说呢?”

许时安害冷似的往她怀里缩去,耳朵尖泛出水红。

警官皱了皱眉:“饶小姐?”

饶燃看向他,眸色深深,淡道:“是一楼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