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厅内交谈的宾客不约而同地扭头,看是谁敲响了酒杯,一时安静下来,轻快的奏乐也停了。水晶灯交错投射在墙上历代饶家家主的画像,荧光耀耀,呈现出一种庄严之感。
管家放下酒杯,垂头退到一旁。
一片寂静中,厚重的厅门缓缓推开。
先迈进一只优雅的黑缎带高跟鞋,稳稳踏上猩红的厚地毯,随后目光移到修长小腿,紧致漂亮,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终于,厅门完全打开了,一袭耀眼的银白裙装出现在入口,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仿佛连水晶灯都黯淡了一些,饶燃收回推门的手,视线缓缓扫过因她的到来而鸦雀无声的人群,似乎将所有人尽收眼底,又似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迎着无数惊艳或嫉妒的目光,她轻轻摆了一下头,为了搭配鱼尾裙而烫了微卷的中长发往后掠去,露出极具攻击性的美貌。
人群不自觉退开,为她让出一道笔直的通路。
角落里,许时安紧紧抱着肩膀,蜷胸靠墙而立,盯着那个仿佛会发光的女人。
饶燃似有所感,脚步一顿,视线转了过来。
许时安低下头,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出门前,她精心打扮,满心想让对方看到最美的自己,可等这一刻真正来临了,却又近乡情怯似的,恨不能立刻消失变透明。
还不够……她焦虑地咬着指甲,比起恒星般耀眼的饶燃,这样的自己,还远远不够。
饶燃款款迈上讲台,纤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搭住弯曲的麦克风颈:“感谢诸位拨冗出席,祝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嗓音冷淡微沙,哪怕用了敬语,也抹不去那与生俱来的傲慢。
都是些漂亮的场面话,许时安一边听着,视线缓缓下落,掠过对方扣着麦克风的手指,顿住了。
饶燃大概是典型的控制型人格,麦克风的角度、方向,就连这样细微的地方,都要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许时安轻咬大拇指的指甲盖,发丝滑落了一缕,软软贴着她苍白的侧脸。
或许,她看待自己……也是这般吧?——极易掌控的,可以拗成任意形状,没有自我意识的“玩意儿”。
许时安倒是不介意被掌控。她从小就跟在饶燃后面,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哪怕买一块橡皮,都会下意识抬头去看饶燃的表情,从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里,读出对方是不是喜欢她的选择。
可是,明明她做得比任何人都好,饶燃为什么还是不选她?
为什么要一边吻她,一边又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订婚?
许时安猛地攥紧掌心,过了一会儿,又缓缓松开。
不,不……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饶燃会选她的,更不会订什么婚。都是女仆的一面之词罢了。那个男的她刚亲眼见过,怎么看都配不上闪闪发光的饶燃。
演讲很快收尾:“……那么,请继续享受派对。晚些时候,我将向大家公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许时安蓦地一用力,唇间弥漫开咸腥味,竟是咬出了血。她顾不上这些,只定定望向台上的饶燃。
重要……的事?
【您这身晚礼服真好看,等一会儿宣布订婚的消息,绝对没有哪家的姑娘能抢了您的风头。】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呢,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撕裂开来,许时安恍惚往前迈了一步,却被晃动的人群挡住了。远处,饶燃快步走下讲台,很快消失不见。
人们再度交谈起来,喧哗声嗡嗡地充斥着华丽的大厅。
“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冯家和饶家竟真要联姻了?”
“送出去一个废物儿子,能换回饶氏的股份,老冯这生意是稳赚不赔啊。”
“但饶氏这位小姐如此优秀,怎么肯……?”
“这可由不得她。饶燃刚刚成年,羽翼未丰,股权一大半都握在代理人手里,就是那位饶老夫人。”
“嘶,虎毒不食子,老夫人她为什么?”
“豪门又有什么亲情可言?你不知道吗,饶家原本还有一位小姐……”
好吵。
许时安头疼欲烈。她摇晃着扶住冷餐桌,单手捂紧额头,指尖深深插进黑发里,几近痉挛,好像这样就能按住脑海深处那个撕裂的伤口。
她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蓝色影子。
等等,那个人……
是他吧?将要和饶燃结婚的,那个人。
许时安缓缓站直身子,着了魔似的,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冯来宝原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他自觉还很年轻,没玩够。
但冯氏股价连日下滑,董事会焦头烂额,饶老夫人恰在此时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承诺帮助他们度过危机,还许下了昂贵的额外报酬——百分之十的饶氏股份。
条件是这桩婚事。
冯老爷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冯来宝躺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翘脚架在茶几,得意洋洋享受着周围艳羡的目光。
“说是商业联姻,可咱们冯公子是半点儿也不吃亏啊。谁不知道饶家专出美人?”
“我看悬。这美人冷冰冰的,二少,你行不行啊?别到时候成了妻管严,咱们哥儿几个见一面都难。”
“嘁,”冯来宝踹了说话人一脚,“不就是个女人,我还能收拾不了她?瞧你们一个个没出息那样儿。”
“是是是,哪儿有我们冯少搞不定的女人?”
冯来宝这才满意了,就着小明星的手喝了口酒,轻哼一声。
“只是……那么漂亮又高贵的饶大小姐,不知私下是什么味儿?”
“喂,听说她喜欢女人,应该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怎么,你看中了?倒时候一起玩玩?”
众人揶揄地笑起来。
小客厅光线昏暗,只有他们几人围着壁炉谈笑,外加喝了点酒,愈加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虚掩的房门似被风吹动,轻轻合拢,几人却毫无觉察。
冯来宝醉醺醺站起来去厕所,小明星殷勤想扶他,被不耐烦地一把挥开。他一脚深一脚浅摸到走廊对面的洗手间,一拧把手,却锁着。
他醉眼惺忪辨认了一下,才发现门口摆了“维修中”的牌子。冯来宝肚子涨得难受,赶不及再回正厅的洗手间,干脆扯开楼梯上“私人区域请止步”的软绳,摇摇晃晃走上二楼。
二楼走廊空无一人,唯有黯淡的月色,他好几次险些绊倒。
“呸,什么‘私人区域’?迟早都是老子的。”他愤愤地想。
。
二楼很安静,和楼下简直像两个世界。
上完厕所,冯来宝掬一捧凉水冲了脸,习惯性看了眼镜子。谁知这一眼险些吓掉了他的魂,只见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垂头而立的黑发少女。
她无声站在他的背后,背靠瓷砖,隐没在阴影里的五官看不清表情。
冯来宝心脏狂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转身面向她。
眼前的女孩身材纤瘦,骨架漂亮,大概也是喝醉了误闯进这里,肩膀轻微地发着抖。
冯来宝眯了眯眼:“小姐……你是不是迷路了?这里是私人区域,客人不能随便进来。”
闻言,少女低着头,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她香槟色的礼服被镜灯照亮了一半,倾泻出柔和的光泽,裙摆下两条腿又白又直,饶是见惯美人的冯来宝也不由吞咽了一下。
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她是谁。刚才两人在楼下见过,这妹子长得很漂亮,但不知为何总低着头,好像是哪家公司的新人来着?
她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故意来接近他的吧?其实就算不是也无所谓,先把人办了,事后多给点补偿也一样。凭冯家的地位,谅她也不敢说什么,除非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冯来宝心中一动,想不到竟还有这番艳遇。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洗手间昏暗安静,焚着淡淡的熏香,他有些按捺不住,伸手便去揽住对方的肩膀,忽闻见一股冷香扑面而来。
很熟悉。
冯来宝一低头,竟是那害羞的小美人走出阴影,主动扑进了他的怀抱。他大喜过望,搂紧对方微微发抖的脊背:“你是哪个公司的?放心,资源这块儿我最熟,定不会亏待了你……”
话音未落,突然觉得腹腔一凉。
酒精麻痹了神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出腹腔深处辐射出剧烈的疼痛。
滴答。
冯来宝垂头,只见衬衣浸透了鲜红的血,沿着皮带边缘淅淅沥沥往下落,落在地上凝成黏腻的一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没分清这血是谁的,迷茫地抬眸去看小美人。
对方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餐刀。
餐刀……怎么可能?他第一反应是荒唐。这刀那么钝,怎么可能一刀刺穿布料和肌肉?
满手血的少女蓦地抬眸,透过凌乱长发紧紧盯住了他。她眼眶微微泛红,一副委屈又无辜的模样,薄而软的红唇微微张开,轻咬着左手的指甲盖。
“让给我,好不好?”她轻声喃喃,逼近了一步,“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要抢我的?呐,我都听见了,你只想玩玩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疯……疯子!救命啊!来人——”
冯来宝踉跄后退,手在虚空中抓了两下,跌倒在地。他根本站不起来,蠕动着往门口爬,挣扎想去够那精致的黄铜门把手。
只有一米二的高度,却仿佛远在天边。
终于抓住门把的那一刻,他心中狂喜,几乎能听到锁芯拧动的咔哒轻响。
有救了!
下一秒,餐刀狠狠刺穿手背,将整只手钉在了门板上。
“她是我的,”少女跪在他的脊背上,重重喘了一口气,“她是我的……朋友。”
冯来宝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要翻滚,偏偏手掌被钉住了,一动就钻心的疼。
突然,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后颈。若非时机不对,他几乎要以为是这残忍的刽子手落了泪。
“别伤害我的朋友,”少女低声恳求,“求你,别伤害……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