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搬运

彩印的厚教材拿尼龙绳捆扎起来,一件足有二十斤重,连成年男子提着都非常费力。

许世安孤零零站在货柜前,娇小漂亮,又一直不肯说话,颇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很快有男生按捺不住凑过来搭讪:“嗨,同学,你叫什么?”

许时安瞥了一眼,这人长得还挺正,黑发剃得很短,耳钉一闪而过银色的光。她没怎么见过男生戴耳钉,下意识留心了,却没吭声。

男生倒是不在意她的沉默,主动道:“我是唐北声,那边棕色卫衣的是白坤,我俩一宿舍的。姓徐的疯了吧,搬这么多书也不给辆推车,待会儿你就跟着我们,多少能帮你拿点。”

白坤直起身,友好地冲她挥挥手。

许时安轻轻摇头,刚想拒绝,谁知班主任忽然出现在后门口,视线一扫就锁定了她的方向。

随即眉头紧皱,快步走来。

“啧。”唐北声撇撇嘴。

“唐北声,你是不是很闲?”徐览张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情不愿地退开一步:“……表姐。”

许时安愣了下,原来这两人竟是亲戚关系,也太巧了吧?

“是‘徐老师’。”她冷冷纠正,“你还愣着干什么?嫌活太少?”

“没啊。”唐北声拉长调子,耸耸肩走回了室友身边,继续整理那堆教材。

徐览抱臂从眼尾瞥向许时安:“真有你的,我才刚离开一会儿,就想到要找男生帮忙了?倒是小瞧你了。”

“我……”

“别人帮得了你一时,可帮不了一世。”她声音很严厉,“往后你进组也要这样撒娇吗?这个器材扛不动,那个架子搬不了。你觉得还会有人要你?醒醒吧。”

许时安急得脸都红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大声道:“我没有要他帮忙!”尾音因为激动甚至变了调。

一瞬间,仓库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过来。

徐览扭头一声训斥:“都忙你们的去!”说完眯眼打量起许时安,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许时安猛地回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嗓音有多大。她心跳砰砰跳到过速,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老师,您、您真的误会了,我确实没有找人帮忙。我知道我能力还差得远,但我是真心想学的,”她结结巴巴地辩驳道,“我不怕苦。”

她一着急就眼眶泛红,天生的毛病,这会儿徐览被她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倒是一怔。

真像只……小兔子啊。

她晃了神,淡道:“跟我来。”

夏日空气燥热,似乎随便吹一阵风就能擦出火星子。徐览靠着仓库后门,啪地点了根烟,点完才懒懒道:“不介意吧?”

许时安摇头。

“来一根?”她指尖在烟盒底一弹,抖出一根细长漂亮的卷烟,泛着淡淡香气。

老师主动向学生敬烟还是头一回见,但对方的语气那样随意,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许时安仍是摇头。她有点畏惧徐览,这人根本看不透,就像饶燃一样。

徐览耸耸肩:“猜你也不会。”

“许同学,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你来搬东西?”徐览抬眸看向她,却给气笑了,“喂,你干嘛一直摇头?”

许时安脖子一僵:“没、没有啊。”

“算了。你听着就是,我大概十多年前考上了国柑大吧,也是导演系,”她缓缓吐了口烟雾,眉心因为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微皱起来,“当时挺开心的,跟你差不多,自以为圆梦了。结果你猜怎么,直到第一个学期结束,我连摸都没摸过摄像机。”

许时安不解地看向她。明明导演系从第一个学期就设置了专业课,还有workshop培训,怎么可能摸不到相机呢?

徐览冷冰冰地笑笑:“当时经费所限,基本都是一个小组一起做项目。老师很‘照顾’我,摄像机又重又大不好扛,就总是安排给别人。”

“‘女生不适合做导演,太辛苦了,圈子又乱。’他劝我的这句话,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

许时安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你觉得呢,他这句话对不对?”

许时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错,”徐览弹了一下烟灰,“他说的对极了。女人在这行就是弱势。哎别这么看我,我说‘弱势’,又没说不能做。但是,如果你想爬到那群老顽固的头顶上,就得付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懂我意思吗?”

许时安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眉宇舒展开来:“老师……”

徐览略显不自在地别过脸:“哼,别想岔了。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要给你什么特殊待遇。相反,只要你在我班里一天,我就会比对男生还严厉地教导你。受不了的话,随时可以退出。”

许时安摇头:“不会。”

徐览唇角法令纹微微加深了一些,似乎有了点笑意,声音却依旧冷淡:“懂了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干活。”

几个高壮的男生将好几件货叠一起,只消跑两趟就搬完了所有的教材。

许时安却足足跑了三趟,才搬了一半多点。唐北声实在看不过眼,在她第三次回程时拦住了她:“我又不会害你,躲着我干嘛?姓徐的在班里呢,我偷偷帮你拿点,她发现不了。”

许时安避开他的手,小声说:“不用,谢谢。”

“哦,”唐北声眉峰一挑,“你这人倒挺有意思。宁可跑断腿,也不肯找我帮忙?”他英挺的眉毛拧起来,“喂,你该不会从哪儿听了奇怪的传闻吧?我跟你说,传言都是假的啊,我对天发誓,我对待每段感情都很真诚。”

许时安:“……”这算什么,不打自招?

“不好意思,我快来不及了。”她低头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来不及还不肯让人帮,你怎么这么倔啊?”

唐北声不罢休地跟了上来,一路叽叽喳喳:“对了,听说你住明德楼?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金的姑娘?我……啊不,我有一个朋友,特别想和她认识一下。她叫金……好像叫金光戈?”

听他金光“哥”来,金光“哥”去的,许时安实在忍不住纠正了一句:“是‘曳’,金光曳。”

“你果然认识!”唐北声眼前一亮,“哎,我那个朋友说,他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拿到她的手机号微信号q|q号,你能帮帮忙吗?”

许时安:“……”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唐北声一路喋喋不休。许时安觉得,如果她现在倒下,很可能不是因为累,而是被活生生烦晕的。

“嘿,你看,我来帮你搬书,你帮我……的那个朋友,去打听一下金同学的号码,这不双赢吗?为什么要拒绝呢?还是说,其实你已经答应了,只是不好意思承认?”他郑重道,“许时安,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眨眨眼。”

许时安:“……”

唐北声:“你眨眼了!”

活人难道还有不眨眼的吗?

正在她绝望之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你在做什么?”微微沙哑,很耐听的音色,却有一丝不悦。

许时安猛一抬头,果然见林荫道尽头站着又高又瘦的饶燃。她长腿裹在一条质感极好的黑裤子里,双手插兜,薄情又美艳,像刚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冷漠女模。

她目光缓缓掠过唐北声,落在许时安身上,停住了。唐北声自认生得一副好样貌,从未在女人面前失过手,结果今天接连遭遇了两回彻头彻尾的无视,简直都要怀疑人生了。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粘上什么奇怪的饭粒子脏东西。

饶燃傲慢地抬抬下巴:“过来。”

唐北声一怔,这……是在叫他?唔,原来这漂亮姑娘只是傲了些,性格还挺直球的嘛。他一乐,颠儿颠儿刚想上前,却被对方冷冷瞪了一眼。

“关你什么事?”饶燃很不客气地道,从兜里伸出左手招了招,“许时安,来。”

唐北声:“???”他张大嘴巴扭头,“你,你怎么都认识啊?”

许时安在他眼底读出了羡慕的光。

饶燃注视着许时安慢吞吞走到自己身边,心情稍好了些,低头看见她怀抱着一大堆沉重的硬壳书,忍不住又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老,老师让我搬书。”

“……他让你干,你就答应了?”饶燃眉头皱得更紧,“没人帮你?”

许时安下意识往后瞥了一眼:“有同学说要帮忙的,但我没要。”

“哦,”饶燃也扫了眼唐北声,完全是看垃圾的眼神,“那是不该要。”

唐北声:“???”他实在受不了打击,扭身含泪跑了。

许时安松了口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感谢饶燃的及时出现,但很快又想起,这分明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饶燃盯着她,眸光流转,显然是在想些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