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运气好,否则,不得当场毙命。
周承中倒了杯茶递给他,说:“打算怎么处理?”
周昀添接过茶杯,并没有喝,而是轻轻晃了下,看着漾开的波澜中映出的眼,不答反问道:“父亲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
周承中喝着茶没答。
周昀添也不及,待手中那杯茶慢慢凉下来,才送至唇边浅尝了口。
他其实不爱喝茶,比起茶,更喜欢简单直接的咖啡。
不过,周昀则倒是挺喜欢的。
或许是因为自小身体就不太好,又或许是受周承中的影响。
周承中闲在家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写字喝茶下棋,运动方面喜欢高尔夫,偏偏这些都是需要耐心和专注的。
而周昀则从学校回来,便会陪周承中喝喝茶下下棋,周昀则的一手好字也是周承中教的。
其实,从小到大,他跟周承中父子感情就比较淡,在他们这样的家庭,父亲不只是他和周昀则的父亲,他们还有很多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
但,母亲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只有一个。
所以,从小他把亲疏远近分得很清楚。
但有时候,心里也会不愤,尤其是当他跟周昀则站在一起时,周承中眼里只看得见周昀则,却看不见他。
明明他跟周昀则前后不过相差几分钟时间出生,明明一样的脸,周昀则很出色很优秀,但他并不比周昀则差到哪儿。
那时候,很多人都说周昀则是最像周承中的一个儿子,也是周承中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很有可能是中承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他当时也是那样认为的,直到燕音华和周昀则死后,他才渐渐意识到,对周承中而言,周昀则是儿子,也是一个工具,更是一个靶子。
周昀则连带燕音华一起,死在了家族斗争的倾轧下。
周承中作为丈夫、父亲,大手一挥,划下一道天堑,让他们死不瞑目。
许久,周承中才淡淡说了句:“家和万事兴。”
周昀添笑了声,很轻的一声:“父亲说的是,家和万事兴。可父亲有没有想过,这个家很早之前就已经四分五裂了,又何来的家和万事兴?”
周承中岂会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略显浑浊的眸子瞬间锋利不少,说:“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一家人还是应该留有余地。”
周昀添没说话,将那杯没喝完的茶泼了出去,放在被子,起身离开。
候在一旁的周龙见状,走上前来,眉心微皱:“老爷子,九爷这是——”
周承中冷哼了声:“他这是翅膀硬了,跟我叫板呢!”
周龙没敢接话,这话周承中能说,他却不能。
周承中叹了声,冷声骂道:“竟是些不省心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除了周家老七周若纷,其他人都到了周家老宅,而跟随周若延一起来的,还有二儿子周祺。
“跪下!”
周若延一脚踹在周祺腿上,周祺扑跪在地,“混账东西,还不赶紧给你小叔磕头赔罪!”
厅中众人,都看着跪在中间的周祺。
周祺四肢着地,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撑在地上的拳头死死攥着,在极力克制些什么似的。
周昀添垂着眼皮,没什么情绪看着周祺,似是不解道:“大哥,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周若延:“你受伤的事情,我已经查情绪了,是周祺因之前的事情对你怀恨在心,找了人对你下手,是大哥对不住你。”
周昀添:“大哥,周祺几斤几两,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觉得这事是周祺能办到的吗?”
“就是我干的!”周祺霍然抬头,挑衅看着周昀添,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偏偏装后悔慌张的语气,说:“这件事我爸不知道,是我不懂事,还望小叔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周祺说完,周若延抡起手上的棍子就朝着他的肩背抽了下去,连续抽了十数下,直到周祺趴在地上起不来次啊停下。
“差不多行了!”周若延妻子见状,忙上前拦住周若延,把周祺护在身下,哭着道:“周若延,他可是你亲儿子,有你下手这么狠的么?你还要把他打死不成?”
“大嫂说的是!大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阿祺已经知道错了,而且,老九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周若英觑了眼周昀添。
周若程听到这话,脸色气得发红,忍不住道:“什么叫什么事儿都没有?小添要不是运气好,很有可能没命了!”
“他这不是没死吗?”周若英拍了下桌子,瞪眼反驳道:“你还想要阿祺赔命不成?”
周若琼冷笑:“他这条命可赔不起小添的命。”
一时间,你一句我一句,厅里又吵作一团。
周昀添没说话,如同事不关已的局外人,心不在焉地像是在看一场无聊闹剧。
“够了!”
周承中沉声一掷,大家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看向周昀添,问:“老九,你想怎么处理?”
周昀添这才收回思绪,视线再次落在地上的周祺身上,不咸不淡问:“周祺,你确定要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担下来?”
周祺哼了声,艰难抬头对上周昀添的目光,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周昀添嘴角一勾,看向周承中,说:“父亲,我这人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周祺说是他一人做的,那么我受的,他自然也要受一次。”
听到这话,周祺脸色陡然变了,他回头看向周若延,见周若延也怔了下,随即又去看周承中。
周承中只是淡淡看着周祺,“你想怎么说?”
这话自然问的是周昀添。
周昀添:“我记得朝我开枪那人当时离我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我也站在离周祺二十米的距离向他开一枪,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就看他运气了,如何?”
“不不不!”周祺彻底慌了,他扭动身体回头去拉周若延的裤腿,说:“爸,你说过的,不会让我有事的,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周昀添,你心怎么这么狠!阿祺好歹也是你亲侄子,你这么做,是想要他的命是不是!”周若英怒目瞪着周昀添。
周昀添不答她的话,而是问周祺:“所以,你也是想要我的命吗?”
周祺对上他幽冷的眸子,心里倏然有些打怵,吞咽了两下口水,言不由衷道:“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
周昀添:“只是什么?”
周祺:“只是……闹着玩……只是想跟小叔开个玩笑!”
周昀添淡笑说:“那你怕什么,小叔也是闹着玩的,跟你开个玩笑。”
闻言,周祺又跪着爬到周承中面前:“爷爷,爷爷你不能不管我啊,我是你孙子,小叔他——”
周承中一脚将人踹快,像是踹一个垃圾,他没再看周祺一眼,而是看向周若延:“老大,你说该怎么办?”
周若延看到周承中的眼睛,便知道周承中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就按小添说的办,否则,这混账永远不会长教训!”
——
周昀添从周家老宅离开时,天已经快黑了。
陆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要不要送你去趟医院?”
周昀添闭着眼靠在椅子靠背上,窗外的路灯打在他脸上,一阵明一阵暗,显得尤其的晦涩。
“不用。”周昀添说了声,而后睁开眼盯着窗外看了片刻,说:“去机场。”
陆弛摇了摇头,倒没说什么,到了前方路口,改了道,朝机场的方向驶去。
——
周祺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周昀添枪法很准,周祺伤到的位置,几乎跟周昀添肩上的伤把握的分毫不差。
周靳赶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周若延甩了一巴掌。
周若延妻子忙将周靳护在身后,埋怨指责道:“你打废了我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打废另一个是不是?”
“我打废总比被人打死了好!”周若延一改沉稳,此刻脸色阴戾,脸色显得有些狰狞,指着周靳骂道:“我以为你跟周祺那废物不一样,原来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辆废物东西!”
周靳心知这次的事情,是他莽撞了,可心里还是觉得不服气:“我们是废物,可我跟阿祺也是担心周昀添在集团里的势力越来越大,到时候,我们要对付的就不是二房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了!”
自周昀添进入集团后,他才发现,集团内部原来的中立派,此刻都不约而同站在了周昀添那边,而最近周昀添又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人。
最近他手上的几个项目,不是这儿被卡,就是那被卡,前段时间他在会议上提的几项,还被周昀添当众给驳斥了,让二房那些老东西看尽了笑话。
原本,他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如今因周昀添进入集团,辈分上周昀添是他长辈,但实际上周昀添比他还小几个月。
如果老爷子有心扶持周昀添上位,他哪还有半点儿希望?
所以,才忍不住想了这么个昏招,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周昀添给弄死得了,反正周昀添一死,老爷子也不可能真的要他的命。
毕竟,集团未来的希望很有可能落在他身上。
只是他没想到周昀添命这么大,不仅没死,还把周祺牵连了进来。
他买凶杀周昀添的事情,周祺是知道的,中间去跟人联络的也是周祺,但幕后策划这一切的却是他。
周若延双手叉腰,背过身去平复了下情绪。
片刻后,他回过头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退下来?”
周靳愣了下。
周若延当初是因为周祺失手玩死了女明星,才对外称病从集团退出来的,但中承集团并不是上市公司,舆论对其有一定影响,但影响不大。
所以,周若延并不是一定要退的。
当时周靳就觉得有些奇怪,但周若延没说,他忙着跟二房那几个老东西斗法,又忙着跟周昀添斗,自然也没心思去想别的。
听周若延这么一说,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但想抓又抓不住。
“爸,你的意思是——”
周若延:“你以为周若琼会放任周昀添在集团势力过大吗?”
周靳:“她对周昀添不是一向挺好的么?”
周若延哼笑了声:“好?当然好,毕竟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心里有鬼,自然得好。不过,在利益面前,就算是鬼也得让步!”
周靳:“爸你是想让他们内斗,到时候你再坐收渔利之利?”
周若延走到椅子坐下,说:“其实我早就发现周昀添往集团安插了人,只不过,一直不知道哪些人是他安插的。等他跟周若琼斗个两败俱伤,我们把该清理的清理了,不轻松很多吗?”
“可是老爷子那儿……”周靳犹豫道,他一直都猜不透老爷子的意思。
这些年,老爷子放任他父亲周若延和周若琼两派在集团明争暗斗,他以为老爷子是想从中决出一个接班人。
可,两年前,他又突然把周昀添从国外叫了回来,他以为老爷子会安排周昀添进集团,可最后却安排周昀添去了津州管一个破影视公司。
而且一待就是近两年。
在他又以为周昀添会在津州待个十年八年的时候,老爷子又突然让周昀添进了集团,还直接爬到了他头上去。
“你以为老爷子真的在乎谁跟谁吗?”周若延看了他眼,“在他眼里,你跟我、周若琼,又或者是周昀添,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有区别的是,最后谁会从这场角逐中胜利,成为赢家。我跟周若琼斗了这么多年,都没个胜负,老爷子是等不及了,所以才把周昀添拉了进来。”
周靳沉思了片刻,说:“我明白了。”
周若延:“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你要是有周昀添一半的本事,我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周靳看了眼手术室:“爸,阿祺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