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的入土仪式将在长冈市举行一事,其实很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文江也已经在知多来访之前的五天中,拟好利用长冈的入土仪式,杀害他的计划。
为避免造成妨碍,文江在杀社长的时候,让佣人大桑代放假回家,这次文江把她叫了回来,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另外还跟母校的人事课寻求了一位工读生。剩下的就等勒索者上钩之后,按下计划的启动钮了。
菱沼文江从报纸与收音机的报导中,知道警方认为知多涉有重嫌,正全力追缉着他。而知多半平本人不知道,是去哪里躲过,又是怎么躲过这五天的,他精神奕奕地在约定好的那一天,悠然地出现在文江家。被警方追缉,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游戏似的。
“我想先问清楚,你从我这里拿到钱之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警察认为你是凶手喔。这样下去,你总有一天会被逮捕的,你接受侦讯的时候,要是把我给供了出来的话,不就糟糕了吗?”
把他带进会客室后,文江马上开口问道。
“我要偷渡到台湾,加入那边的军队,再大闹一场。那边的朋友也一直找我过去。”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我去了就没打算再回到内地,就算你的追溯期限过了,我也不会回来。就像那些歌曲会唱的一样,这狭小的日本我已经住腻了。”
勒索者耸耸肩,一副自以为是伟人的样子。文江夸张地大大叹了一口气,装出总算放下心头大石的样子。
“那么,钱的事你打算如何?”
“嗯,付钱方式用这种方法如何?”文江重新坐正,进入主题。
“十五号在长冈,会有一场入土仪式,我非得去参加才行。那时我会在长冈给你三百万,剩下的钱,就一次五十万,分四个月付清如何?”
“就算我说不要,你付不出钱来的话,我也没辙。只好等了。”
“请你先前往长冈吧,我先付十万给你,当旅费与住宿费。”
“嗯。”
“你待在东京太危险了。就像我刚刚说的,如果你被抓到的话,你一定会马上供出我的名字……”
“放心,我在战时是待特务机关的。我决定好不说的事,即使受到严刑拷打,也不会透漏一个字。日本警察的拷问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少有表情的脸,第一次露出了讪笑的神情。
菱沼文江指示他要去长冈的哪间旅馆,并决定好联络方式与会面地点后,给了知多十万圆并赶走了他。她的计划就这样步上轨道了。
“正经的人看不起妓女的手段,但拿来对付男性的时候,妓女的手段可是非常有效的。我也是靠它,才能够操纵知多到最后,能跟外子相处和睦,想想应该也是托它的福吧。我现在说的,可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觉得,女人在结婚前,可以的话,应该要学习这种手段才是。如果有人可以设立一间‘诱惑学校’,教导女性挑逗、迷昏男人的方法,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我记得魏宁格也说过,夫妇之间的相处,需要使用妓女的手段。”
须磨敦子是第一次听到魏宁格有说过这样的话。她虽然不是非常理解,但文江的说法,的确自有它的道理。对前辈亲切的建议,敦子铭记在心。
菱沼文江忽然看了看手表,敦子跟着看了一下。已经超过闭馆时间快十分钟了,警卫很快就会上来巡逻。
“我就简单说明吧。”她开口说道,说话的速度又更快了一点。
“这次的计划,就是隐瞒我去长冈时,是坐上越线的事实,并误导警方以为,我是坐信越本线前往。”
菱沼文江说明信越本线311次列车与上越线729次列车,虽然车号不同,但事实上,从上野站发车时,这两辆列车会先连成一辆,而走上越线的那班,会早四小时四十二分钟到达长冈。
“具体来说,我们搭的上越线729次次列车,会在十二时五十六分到达长冈,我马上要阿代到旅馆休息,然后按照约定,到北长冈的车站旁,跟知多见面,把他诱到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刺杀了他。我事先让他喝下了掺入镇静剂的茶,他那时候已经是半睡半醒的状态,所以,在我刺杀他时,他一点都没有反抗。”
须磨敦子对知多被杀一事,早就没有意见了,因为她自己如果够胆量,能一刀刺死那只社会害虫的话,心里一定会觉得很痛快吧。
“我杀知多的时候,理论上我应该还在信越线311次列车中,所以,说我得快点回到311次列车,让人看到我真的有坐在列车上。”
菱沼文江说话速度变得更快了。银座的上空在反射光的彩绘下,好似出现了极光一般。这家百货公司也差不多要关上后门了。如果不快点结束的话,两人可能就要被关在里面了(请见列车时刻表⑵)。
“事实上,这问题是很好解决的,根本不需要着急,只要搭上十五点五十一分,从长冈站出发、前往大阪的列车的话,时间可以说非常充裕。这个列车到达第七站,也就是北条站的时间,在时刻表上是十六时三十七分,列车会在这里停靠一分钟(请见列车时刻表⑵),而我理论上要搭的信越线311次列车,则晚那班列车一分钟,在十六时三十八分到站,十六时三十九分离站(请见列车时刻表⑶)。所以在这里下车后,转乘311次列车到长冈就可以了。”
“可是,要是往大阪的车误点的话,不就糟糕了吗?”
“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杀死社长的时候,往青森的列车也误点了三十分钟啊。实际上我为了以防万一,是在北条站的前一站,也就是越后广田站下车的。这样一来,就有长达十三分钟的备用时间了。”
菱沼文江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屋顶的一处,对敦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四周已经是一片昏暗,只有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菱沼文江用生硬的语调,说出自己以掉了集印册为由前往车长室,让车长记录她的姓名与住址的前因后果。她暗沉的嘴唇开合,敦子呆望着在唇瓣之间的白色牙齿若隐若现的景象。然后,文江的说明告一段落。
沉默突然降临,汽车排气管的声音从遥远的地面传了过来。敦子回过神来,发现文江仍在凝视着屋顶的一处。
“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敦子说道。她似乎被沉默给压垮了,说话声音变得非常小声。
“哪里不明白?”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话呢?”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保密了。”文江回答,她拿出手帕,压了压额头以抹去汗水。敦子也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额头。因为听得太忘我,都没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汗水直流了。
“这世上的人,不论青红皂白,就是爱恶意批评他人,但是我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够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那又为什么不需要保密了?”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警方都已经知道了。刑警查出了我向植辰问阿源住址这件事,植辰在刑警找过他后,第二天就跑来跟我说了。”
“天啊。”
“我搭的不是信越线,而是上越线这件事,警部也从阿代口中问出来了。”
“怎么会……”
“还有看到的人告诉我,鉴识人员在大宫站的陆桥验出血液反应。所以我所做的事,警方应该已经知道九成了吧。但他们到底是怎么看穿,犯罪现场不是上野车站陆桥的呢?只有这一点我怎么想都想不透。”
她说到最后,几乎像是含在嘴中一般,声音越来越小。当她再次开口时,她的情绪似乎激动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些微的颤抖。
“我走出家门时,有刑警一直在我身后,躲躲藏藏地想跟踪我,你有发现吗?”
“我没发现。”
“那个熊笼的对面,有一间灰色的屋子对吧?他就躲在那边的转角,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们喔。”
菱沼文江的视线前方,有一处曾是象笼的水泥小屋。
“你要一直盯着那里,他很快又会把脸给探出来的。是一个头戴猎帽、脸色阴沉的人喔。”
须磨敦子照着文江的话,紧盯着转角,等着看躲在小屋之后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山脊线与铺上深褐色装饰瓷砖的地面,形成了一个黑色的三角形,猎帽似乎随时会从那间小屋的阴影中冒出来。虽然如此,敦子不论怎么等,都看不到刑警露出他的头。
过了一会儿,突然间,须磨敦子隐约听到,离自己背后有点距离的地方,似乎有东西在移动,那听起来像是用鞋子摩擦坚硬墙壁的声音。敦子不禁回头一看,然后停止了呼吸。
菱沼文江不见了,只有她的手提包与手帕掉在厚围墙上。染上了夕照的手帕,看起来像朵橘红色的蔷薇。
从东京湾的方向,一阵风随着夏日傍晚特有的凉爽空气吹拂而来。悚然伫立的敦子,在那瞬间却以为这是秋风,一阵穿过胸中空洞的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