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十号。早报上相当详细地描述了在滨松死亡的男子,连急忙赶出来的肖像画的相片也一应俱全。等待回报的本部警员看起来像是盯着浮标的姜太公,但他们的心里可就没姜太公那么轻松了。因为从案子发生以来都已经过了十天,却还是找不到知多的行踪。内心的着急让他们眉头紧蹙,对浮标的动静也抱以更大的期待了。
下午过三点,浅草署联系搜查本部,说是辖区中有一位牙医向他们通报,说他对男子长相有印象。为了谨慎起见派遣署员前往调查后,确定是寄宿在山谷五丁目简易旅馆的楢山源吉,八号下午他说要出去旅行后,就从未回到旅馆。他的年龄五十四岁,与在列车上被毒死的男人吻合。须藤与关马上就前往那间旅馆拜访。
山谷五丁目位于都电泪桥站牌的北方,内侧区域被称为“山谷DOYA街”,有许多简易旅店,也是报章杂志上大肆报导的冰毒与巨石等毒品黑市交易大本营。不用说也知道,DOYA就是把“宿(yado)”反过来后的读音。
他们下了电车,一站在人行道上,就看到眼前有一张用油漆画的地图。
“五丁目三番地……原来如此,只要走这里就行了。”
关自顾自地点头。往隅田川方向走到第二条巷子右转,第五间房子就是简易旅馆“橘屋”,也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可能要下雨了,我们走快一点吧。”须藤说道。
阴郁的天气让人感觉到梅雨季已经不远了,才不过四点多,四周却一片灰暗,接近黄昏时分。两人加快脚步,因为他们穿着衬衫,而且都没带雨衣。
快要倒塌的水泥墙与电线杆上杂乱地贴着旅店广告与兼职工作的征人启事,这样的景象加上阴沉的天空,表现出这个地区特有的悲惨气息。就跟地图上画得一样,转角处有一家鞋店。这里的居民只能靠微薄生计勉强度日,连旧鞋都拿去修理的情况,正是山谷这个萧条地区贫乏的象征。
虽然都叫“DOYA”,但还是有高低之分。有些旅社里设置了大型食堂跟贴瓷砖的大澡堂,设备好到不像简易旅社,反而像间二流旅馆,但也有只设置了五、六间一点五坪房间的简陋到极点的旅社。
而“橘屋”这件旅社,就算用善意的眼光来看,也比较接近后者。从下方就可以看到二楼屋顶破损,浪板已经翻起来了。整栋建筑物看起来陈旧非常,变成灰色的木板墙下半部都生苔藓成了绿色,一部分的板子则脱落,暴露出泥土壁面。
“打扰了!”关毫不客气地拉开木制格子门后叫唤着。
门内的水泥地面上,留下脚趾指痕的木屐与凉鞋以及沾满泥土的分趾鞋,在脱下之后,就随意弃置在那里,连可以踏的地方都没有,两人只好站在门外等待。很快地有人回应了,一个穿着天蓝色朴素连身裙的年轻老板娘出现,边走边用围裙擦着自己湿答答的手。
“你们是要问楢山先生的事吗?”知道他们两人是刑警后,老板娘开口问道。
“没错,希望你能尽量详细地告诉我们。先请问他的年纪是?”
“这个吗,他说他五十四岁了。我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都一把年纪了,也不需要装年轻了是吧,又不是女孩子。”
这位年轻的老板娘似乎是个爱说话的人,正合刑警们的意。她是三十二、三岁有着美人尖的长脸美人,朴素连身裙一点都不适合她,如果换穿整洁的浴衣,就能打扮成一个清新脱俗的女性了。
“听说他是二个四。”
“是啊,他早上都会去三轮的职安,他大部分都是做清道夫的样子。我带着萩饼去我在千住的姑姑家的时候,曾经在大桥边看过他。不过,当时我坐在电车上,所以没有跟他打招呼。啊,不是萩饼,是红豆饭。因为是拜氏神的供品,所以一定是红豆饭没错。”
“之前是做什么的?”
“咦?”
“我说,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讨厌啦,别看我这样,我当小姐的时候可是很正经的,都在家里帮忙家务——”
“不是你,我说的是楢山源吉。”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听说他本来是园丁,虽然手艺很好,但他的家人却不幸受到战火波及,一个都没留下来,之后他就整个人都变了。不,变了的意思不是说他变成不良分子,他是变成酒鬼了,后来他因为喝酒误事被客户给开除,只好当二个四了。不过,他来到这里是今年一月的事,在这之前他一直都住在‘成驹屋’。”
她一边单手遮住自己的嘴,一边用轻佻的口吻解释“成驹屋”是三丁目的简易旅社。楢山源吉是跟那里的老板娘吵架后,才跑到他们这里。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吗?”
“不是,那件事是‘成驹屋’老板娘的错。她啊,非常的‘卧烟’,常常都会跟别人吵架。楢山先生人很好的。”
“他的交友状况?”
“这个吗,很少有人来找他,他也很少去拜访别人呢……”
“信件呢?”
“也没有,只有区民税的催缴单。”
“他最后一次从这里出门的时间是……?”须藤从头讯问当时的情形。
“八号。那一天他难得没去工作,躺在棉被里睡了一个早上。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了,我当时还想,他为什么可以这么游手好闲。过了三点,他起床之后,居然就跑到公共澡堂洗澡了。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你怎么白天跑去洗澡啊?’他满脸笑容地回答:‘没什么,我要出门一趟,大概过五天就会回来了,我不在的时候,房间帮我看一下。’奇怪的还不只这些,之前生活拮据的他,居然把积欠到现在的上个月与上上个月的房租,连着这个月的房租一起缴清了。我当时吓了一大跳,问他:‘你是怎么了,这些钱是哪来的?’他默默地笑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我总算也冒出芽来了,真希望能在开出一朵花后就此死去。’”她嘴唇的两端冒出白色的唾沫,连珠炮似地说道。
“他有说钱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旅行吗?”须藤盯着女人的嘴角,眼神像是在看某种肮脏的东西。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这只是我的感觉啦,好像是有人命令他不能说似的。”
部长刑警点头,盯着墙壁的一个角落,花了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付清房租的钱,当然是他当替身的谢礼。虽然不知道楢山是在哪里认识知多,但很容易就能推测出,知多用甜言蜜语让楢山听他的话前往大阪,并给楢山掺毒的威士忌当作饯别礼。楢山急急忙忙离开了东京,却一点都不知道,这将是他的死亡之旅。
“……警察大人,报纸上说,源吉是在滨松被杀的。”
“没错。”
“滨松是在新泻吧?”
“不,是静冈。”
“啊,是九州吗?”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关的脸上浮现出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的表情,但对方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凶手在威士忌下了毒,害他在火车上喝了之后一命呜呼了不是吗?那个凶手真缺德。阿源不是释迦摩尼,或许有做过一些坏事,不过也不需要杀了他嘛。那个凶手被抓到之后,一定会被判死刑对吧?最近就算是杀了人,凶手也才被关个两、三年就出来了,实在是狗屁不通。”
老板娘看来情绪激动,口沫横飞地说着。
“他是要去哪里啊?”
“他身上带着往大阪的车票。”
“大阪……”
“不是北海道的大阪,是京都旁边的大阪。”
“这我知道,不过阿源他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他最大的骄傲就是这一生从没踏出东京一步。说到离开东京,也只有去过埼玉县而已。”
“是这样吗。对了,源吉有信奉过萨满教吗?”
知多会认识楢山,或许因为楢山是萨满教教徒。但老板娘却像个手摇鼓般直摇头。
“他好像是信祖师大人的吧?”
“是喔,那么既然来了,我想顺便看一下阿源的房间。”
“这边请。”老板娘指着楼梯说道。
楢山源吉的房间位在二楼一侧,约一点五坪。房内壁橱的宽度约半间大小,壁橱纸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百货公司包装纸,应该是为了要堵住破洞吧。楢山穷到全部财产只有柳木行李箱,与作为寝具的薄棉被,所以调查时一点都不费工夫。不用十分钟,该看的东西就全都看完了,但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抱歉打扰了,谢谢你协助。”两人走出大门时,须藤说道。
“你们要快点抓到凶手喔,抓到之后,请你们马上判他死刑。”
老板娘套上凉鞋,送刑警们到木制格子门外。
“啊,好像要下雨了。怎么办,我才刚把衣服晒上去呢。”她看着天空烦忧地说。
两名刑警沿着来时路,往泪桥的车牌前进。在微暗的道路上,看得见浮在空中的灰色尘埃。看天色似乎随时都可能下雨,但却连一滴雨都还没落下来。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在不弄湿身体的情况下回到警署。
远方传来的细微雷声,与电车的噪音混杂在一起。
“知多那混帐,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
关本来想用力踢走路旁的小石子,但还是没有出脚。
“他再躲也躲不久了。我有预感,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了。”部长刑警说道。而他的预言很快就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