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布龙土町主干道转进去走一百公尺左右,就是萨满教的总部了。挤满巴士的乘客有九成都是在这里下车,巴士开走时几乎是空车的状态,看到这种景象,两名刑警才知道萨满教的厉害,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特别是关,他虽早已耳闻萨满教的兴盛,但没想到居然会兴盛到这种程度。
信徒们下了巴士后,每当擦身而过,都会在胸前立起右掌,嘴里小声地碎念着。
“你知道他们在念什么吗?”
“我听不清楚。”
“他们念的是‘弥荣弥荣’。”
“每碰到一个人就要打招呼,真是没效率。”
关笑着说。看到这些人,他联想起盛夏时分,在地面上慌忙地爬行着的蚂蚁们头碰着头、挥动触角互相嗅着对方体味的样子。
转到萨满教总部的转角之处,有一个绑着白头巾、穿着白袴的男人,提着一只小红纸灯笼在那指挥交通,灯笼上还印有一个六角形框框内,有梅花花纹的教徽。每当红灯笼用力一晃,信徒的脚步也整齐地前进、停止。
“动作还真整齐啊。”
“比交通课的那些家伙还要有用多了。”
两位刑警做出偏颇评论时,信徒的队伍仍源源不绝。他们之中年纪与服装都参差不齐,有美得令人眼睛一亮的上班族女郎,也有穿着朴素连身裙的老板娘;有精神奕奕、像在卖鱼店的小哥,也有戴着宗匠头巾的老人。刑警们在人潮的推挤下前进着。
“去年教祖胃溃疡入院时,那些信徒在这条人行道与萨满教总部之间排成一列,在左手点油灯,不断祈祷教祖能够痊愈呢。”
“真是有够迷信的。”
“总部则收取油钱、座垫钱与场地费,算得可精咧。”
“真受不了。不过当教祖的应该有神力吧,胃溃疡什么不用人院也能治好不是?”
“不过他似乎没这么大本事,本来说手术时就算不用麻醉也没关系,但手术刀一切到他身体,他马上就痛得哭出来了。”
“哈哈,果然如此。”
“他是因为胃溃疡太痛才哭的,我只是在开玩笑。”须藤不满地说道。
走进大门后,铺着白砂砾的数千坪建地的内侧,有一座听说灵感取自东大寺风景明信片的雄伟礼拜堂。庭院的四个角落燃起的篝火,把有着龟甲型教徽的帘幕与清扫得很干净的白砂砾照得非常明亮。须藤等人穿梭在人群之间,绕到礼拜堂后方。礼拜堂旁延伸而出一条画着平缓弧度的廊道,连接着看起来像是木造茶室的教祖居所。
“教祖之前是在做什么的啊?”
“他本来是从北满回来的侨民,之后在千叶县的一个乡下小镇卖豆腐。听说他一大早起来,拿石磨磨豆子的时候入定了,然后,忽然就想到,要当新兴宗教的教祖了。”
随着脚步越来越接近教祖,两人也压低了音量。两人到达玄关前时,看到玄关两侧种着在电灯照耀下绽放的紫阳花,这些紫阳花似乎也知道什么叫狐假虎威似地,傲然地伸展着它的花茎。
听到须藤的声音,一名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或许是事先打的电话发挥功效,他们马上就被带到隔壁的四坪房间中。
这间房间的榻榻米上铺着红色地毯,其上又摆了会客用的桌椅,看起来与这座桧木和风建筑格格不入,让人有种荒腔走板的感觉。须藤与关感到心神不定,不断地扫视四周。
等了五分钟后,传来了一阵衣服的摩擦声,一个像是从时代小说的插画中跳出来,穿得有如白拍子般的巫女出现在他们眼前。她像早知道自己的装束会吓着别人一般,用冷淡到有点引人反感的态度,领着呆若木鸡的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
两人又一次被带到一处面对庭院的六坪房间。放在正中央的八尺长桌,显得很迷你。
“这房间建成这样,就算日莲上人跑出来也不奇怪。”
“萨满教是从神道衍生出来的,要出现也该出现天照大神吧。”
两人边说边左顾右盼着。
平常应该有壁龛的地方,却放了一座祭坛,上面排着神酒酒杯、供品、红淡比树的叶子等等物品,一个不知道是狐还是狸的诡异雕像从这些祭品之间露出了脸,现出它尖锐的牙齿。吊在中间的画轴上写着墨迹还很新的文字,或许是书写者太过装腔作势了吧?看的人是有看没有懂。部长刑警捏着下巴左看右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放弃,把他的目光转往庭院。庭院在日光灯的照明下,明亮得有如白昼。
枫树两棵、老梅树一棵。枫是叶子比较小的品种,才六月初,叶子已经变色了,关觉得它的效率非常符合现代社会重视速度的风格。梅树的旁边放了一个形状很美的庭石,篱笆下有几株叶片很大的菊花生气盎然地成长着。这座庭院在简素中自有一份清澄与闲静的雅趣。利休来到这,应该会说想要泡茶;把芭蕉叫来这,他应该会想作首俳句吧。
正当关拿出一根烟想要点上的时候,听到走廊上有人用滑行般的步伐朝他们走近,当纸拉门一滑开,穿着素雅羽织袴的教祖雍容地向以小笠原流方式跪拜的巫女点头后,走进了房间。
教祖六十多岁,长着一张非常平凡的脸,是个外表不太引人注意的男人。他完全无视房内已有客人在场,在祭坛前跪拜后,开始用奇怪的节奏唱了起来,像在吟诗,又带着乞食节般哀怨的音调,与御咏歌也颇为相似。虽然不知道他在唱什么,但故意使用不太清楚的发音这点,或许是他的独到之处,而信徒听了也会对他感激涕零吧。
教祖的礼拜是越来越激情了。他不断地挥动着币帛,每挥一次,都会做一次拍手。关也不好在这时候点上和平牌香烟,只好等他演完再说了。从教祖夸张的动作中,可以清楚看出这是他因为客人在场而特地做的表演。对他这种强调自己是宗教家的态度,关感到愚蠢的同时,也开始起了反感。
“接到电话后,就一直在恭候着两位大驾光临,请问你们来此处的目的是……?”
等到他们总算能隔着桌子面对面说话时,教祖极有礼貌地说道。或许是关的偏见吧,他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好像很急,似乎想尽早结束与刑警的会谈。
“你知道曾经是你信徒的那个西之幡豪辅被杀害的事吗?”
“是的,我知道。我不接触报纸与广播,是巫女通知我这件事的。对此事我深感遗憾。”
“听说他背叛了萨满教,所以总部视他为眼中钉是吗?”
须藤与之前不同,用积极的态度紧追不舍地问道,这可能是当对象为看过大风大浪的老狐狸时,须藤会采用的战法吧。
“没有这回事,要不要信仰本教都是个人自由。连佛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渡化,当然也会有一些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我们的教诲,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因为你是教祖,所以心胸才能这么宽阔。不过我想修行没你这么深的人之中,应该有对西之幡公司里大量脱教的情况感到不快的人吧。比如说像知多半平那种……”
教祖没有回答,把视线转向了庭院。他的眼睛猛眨,鼻翼不断地颤抖着。他的脸从正面看很普通,但从侧面一看,就会发现其实他轮廓很深,看起来派头十足。关对面相学与骨相学没有兴趣也没有任何相关知识,但他还是盯着教祖的侧脸,在心里赞叹:能创立一个教派的男人,脸果然不一样。
“我不相信知多会做这种事。”
“我也不想相信啊。”须藤立刻反击。
“可是我们有听到消息,西之幡社长生前经常被人用露骨的言词威胁说:‘要是你敢退出萨满教,我就要你好看。’”
教祖望向两人,伸出身子越过桌面,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正在怀疑这件事会不会是知多下的手。”
“你的意思是……?”教祖把声音压得更低。
“知多半平虽是本教创教时的功臣,可能是因为太为萨满教着想吧,他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很残暴的事。这些事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我都会说很多话规劝他不要这样,但或许是他的性格本就既阴险又暴力的关系,我说的他都听不进去,还是常常到处兴风作浪。这次他对西之幡先生的事也感到非常愤怒,我已经叮咛他务必要谨言慎行……”
简单来说,教祖只不过是担心知多的行为可能会坏了萨满教的名声而已。
须藤问起知多昨天的情况。
“他睡得很晚,到十点左右才起床,吃了早餐后就出去了。他出门的时候从不跟别人说他要去哪里。”
“之后他就没回来了吗?”
“连通电话都没有。”
“他出门时穿什么衣服?”
“我向供餐的人间过了。他穿着黑色网球衫、灰色长裤、灰色打鸟帽,脚踏黑色短筒鞋就出门了。他开的是总部的车。”
“什么车子?”
“我对车子的事一窍不通,好像是叫普利茅斯还是布理茅斯的美国车吧。”
“颜色呢?”
“灰色。”
这下总算能确定了。司机伊庭在新桥看到的,应该就是知多的车没错。
“你知道知多可能躲藏在哪里吗?”
“应该是分部吧?都内有二十五处,都下有五处。”
“教祖你向分部长下令,如果知多有到分部的话,请他们尽快联络我们可以吗?”
“不,这样不太好。”教祖满脸恐惧地说。
“有关知多的事,请恕我无法插手。连今天我们在这里谈话的事,也请千万不要泄漏出去。要是惹恼了那个男人,那我可就完蛋了。”
看来他平常的神力一碰到知多完全不管用了。比起由警察直接介入宗教界的内部调查,由教祖登高一呼其实有效率得多,而且也不会把问题闹大;但不论须藤怎么劝说,教祖就是不答应。一教之祖居然会害怕知多,看起来虽然很滑稽可笑,但这件事无意间也透露出知多这男人是多么危险的人物。
之后,须藤两人检查了知多房间,发现他把需要的衣物与三百多万的存折给带走了。他想杀死社长后、潜入地下躲避追缉的想法昭然若揭。
刑警们借了照片后就离开了总部。庭院中的篝火烧得比刚才还要兴旺,把激情的信众们给照得红通通的。从两人背后忽然响起的太鼓声驱赶着他们,嘲笑似的声调在四周回响。
“这个声音给附近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困扰。隔壁本来有间高级旅馆的,但是因为这声音,没有客人来住,最后就倒掉了。”
就连部长刑警的这句话,听起来也断断续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