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政府的各路机构大举拥入了西弗吉尼亚州的德雷克县。军队在这里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这样的局面在这样的关头出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正常的。
政府封锁了小镇,特别是严密控制了堡垒的周边地带。身着最先进防护服装的专家们检查了这片地区的每一寸土地。空气和土壤成分的监测在紧张地进行。机器人在爆炸发生的零点位置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穿梭。新闻媒体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政府这些年在应对媒体方面颇有些驾轻就熟。官方正式做出的解释是,一些甲烷气体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储存的武器弹药十分不巧地遭遇在一起,引发了西弗吉尼亚州的这场未经安排的爆竹烟花表演。
检测结果显示,大气和土壤遭受污染的程度远远低于预期,因此没有必要组织当地人口大规模迁移。尖端的扫描成像技术表明,普勒推入矿井巷道的那几只圆桶已经被牢牢地挤压在地下坍塌的几百万吨重的岩石中间。政府尚未决定是动用力量将它们掘出还是干脆把它们留在目前所在的地方。如果留在那里,普勒的行为倒是为政府省了一大笔核燃料的储存费用。
那颗钚弹的内核和其他残余部分已经找到并运到了其他地方。放射性污染的清除行动已经开始并将持续一段时间。政府用彻头彻尾的谎言向媒体和德雷克安分守己的公民们解释它所采取的每一个步骤。好于预期的事态结果,使官员们在提供谎言时带着一份优雅的自信。
一大串将军和政府官员都对普勒下达了命令,要求他紧紧地闭上嘴巴。普勒是个军人,他按照自己的天职服从了命令。
有一天也许开口,普勒这样告诉自己,然而不是今天。
罗伯特·普勒由于为避免一场核灾难做出的贡献,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被判有叛国罪后又获得了政府嘉奖令的犯人。尽管如此,他的减刑完全不在当局的考虑之内,而且嘉奖令是在严格保密的状态下颁发给他的。
普勒没有出席罗杰·特伦特的葬礼。普勒相信特伦特新寡的妻子珍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精心办好这场葬礼。然而普勒也怀疑究竟有哪个德雷克人会费心为特伦特送行。特伦特与制造一场核屠杀的阴谋没有什么牵连,然而这取代不了他仍然是个大浑蛋这样一个事实。他的企业毁灭了这里的生态,也毁灭了这里的人们生活中许多宝贵的东西。普勒对于不去参加他的葬礼没有丝毫的内疚之意。
但是,普勒正在前去参加另外一场葬礼。
身着新式蓝色军礼服的普勒跨出了他的迈锐宝。他的军人风采在葬礼上十分引人瞩目。他和别人一道从灵车里抬出棺材,将它缓缓地放入墓穴之中。
这是萨姆·科尔的葬礼。普勒无论如何要出席她的葬礼。
科尔的家人都来了,包括兰迪。他穿着一身新西服。无疑是珍为他买来了这套衣服,让他穿着来送别另一位姐姐。他的模样与其说像是一个哀恸不已的男人,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迷失无助的男孩。
珍穿着昂贵的黑色丧服,掩抑不住一副全然崩溃的神态。普勒经过仔细的观察得出了结论:她的痛苦更多地来自浓厚的手足之情,而不是由于刚刚下葬了自己的丈夫。她现在成了一个十分富有的寡妇,可是她永远没有了亲爱的妹妹。
萨曼莎·科尔下葬时穿的是一身便装——不是她的警察制服,而是她通常穿的衣服。人们找到了她的遗嘱,穿便装告别人世是她遗嘱里的一个内容,这倒是颇为符合她这样一个警察的特性。陪她一道下葬的是那把眼镜蛇王左轮手枪,这也是她在遗嘱里表达的愿望。这位女士直面命运的磊落目光和她井井有条的细节安排,令普勒对她进一步充满了敬意。她的房子留给了弟弟。
普勒在早些时候已经去了科尔的家,在前门贴上了一张布告,指出对于任何潜入这幢房子搜罗财物的人,美军部队都会坚决地予以追捕并严肃地做出处理,必要时军方会不惜采取最为严厉的手段。
普勒在走近她的棺木时,觉得喉头哽咽、胸口紧缩。天气闷热异常,毒日当空燃烧。与极高的湿度相伴的空气温度一定是已经达到了华氏三位数。可是普勒能够感受到的,只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带给他的冰一样的寒冷。他轻轻地触摸光亮的桃花心木棺材,喃喃地吐出了几句连他自己也感觉完全不恰当的话语,就像是语无伦次的罗密欧面对着倒下的朱丽叶。
后来他终于多少恢复了镇静,悄声说:“你是个好警察,科尔。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他停住了,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感情完全失去控制。
他最后又说了一句:“同你一道为国家尽职,永远是我的荣幸。”
当人们在葬礼结束后各自走回车旁时,珍·特伦特来到了普勒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实情。”
“你真的认为有知道的必要吗?”
珍怒气冲冲地说:“我没必要知道我的丈夫和妹妹为什么被人杀死?如果你换成了我,也会认为没必要知道吗?”
“真相并不能让他们复活。”
“噢,你的话对我的帮助可真大。”她反唇相讥。
“这只是我能够向你提供的一个最好的建议。”普勒答道。
珍站住了,于是普勒也停了下来。
“你没参加罗杰的葬礼。”她说。
“的确如此,我没参加。”
“但是你却专程赶到了这里,穿一身花哨的军服,还戴着这么多奖章。为什么?”
普勒说:“因为这是我对你妹妹应尽的义务。我要表达我对她的敬意。”
“你对她很在意,是不是?”普勒没回答。
“你能抓到杀死她的凶手吗,不论他们是谁?”
“是的,我能。”普勒说。
珍扭过头去,嘴唇绷得很紧。
“我不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办。”她说。
“你很富有,还是单身。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我不敢肯定地说我真是那么富有。罗杰的多数财产已经消失了。”
“你有意大利风格的酒店,而且像你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也许早已在什么地方为自己存下了一些现金。”
“就算是这样,如果换了你是我,又会怎么办呢?”
“你真的想听听我的意见?”
“萨姆常常谈到你。像她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地把人看错的。如果她说你这个人行,我也就会这么认为。而且我喜欢听到你的建议。”
“搬到意大利去。在那儿开一家酒店。享受你今后的人生。”
“真的吗?你认为我应该这么做?”
“你没有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弟弟在这里。”
“带他一道去。”
“兰迪?去意大利?”
普勒朝远处的兰迪·科尔看去。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那样子根本就没搞清自己身处何地。
“他到底还是去看了医生,是不是?”
珍点头说:“他的脑袋里长了个瘤。不是置人于死地的那种。医生认为他们可以治愈他,或者至少能够延缓病情的进展。不过我们不知道他的生命究竟还剩下多长时间。”
“那么我认为你们两人可以共同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祝你们好运。”
普勒迈步向前走去。
珍在后面喊道:“普勒,我已经安排在家里招待大家,我希望你能出席。”
普勒继续向前走去。他没有时间去出席珍的家宴。
他有件事情要了断。他将去了断这件事情。为了他自己。更重要的,为了萨姆·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