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勒一步两级台阶,迈上了道格特家的前廊,科尔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敲了敲门。几秒钟后门开了,乔治·道格特站在他们的面前。他的个子也就一米六五左右,虚胖的身材、苍白的面容、颤抖的双膝和弯曲的脊柱,看得出他正遭受着许多疾病的折磨。
他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在地上死去,也许偶尔他自己也希望落得这样的结局。
“科尔警长。”他说,“回来想再问一些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有几分兴奋。普勒估计这位老人平时的日子一定挺无聊。即便是凶杀案的调查,似乎也比百无聊赖地坐在汽车里吸烟、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结束要有意思得多。
“我是约翰·普勒,陆军刑事调查部的。道格特先生,您不会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普勒向老人出示了自己的徽章和证件。
老人看起来因此而变得更为兴奋了。
“没问题,你问吧。”他的声音听着像是在砂石路上碾过又突然遇到障碍物的破车。老人大声地咳嗽起来,用力太猛,几乎使他站立不稳。
“该死的过敏性鼻炎。请原谅。”他用一只浮肿的颜色发红的手拿出一大团纸巾擤着鼻子,引导普勒和科尔进了门。
他们跟着老人穿过很短的走廊,走进了一间小屋。胶合板墙围上有不少发暗的污迹。屋里的一切装修都像是四十年前完成后再没动过。长绒地毯已经永久性地失去了长绒,家具也许在二十年前便失去了自身的光泽。他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格特说:“我曾经当过兵。噢,当然了,已经是许许多多年以前的事了。在朝鲜,那是个不错的国家,可是太冷了。我很高兴我能活着回来。”
“我相信是这样的。”普勒说。
“您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道格特先生。”科尔说。
他顺从地微笑着说:“我岁数大了,长得又胖,还有吸烟的习惯。除了这些我的情况还可以。谢谢你的关心。”他盯着普勒说,“好家伙。你是男人的优良标本,孩子。你要是在战场上向我冲过来,我当场就会投降的。”
“谢谢,先生。”普勒说着,很想尽快结束这样的话题,“据我所知,您总是去后边的平台上抽烟。”
“没错。我太太不喜欢在屋里闻到烟味。”
“您太太到哪儿去了?”科尔问。
“还在床上。上午是她的关节炎很遭罪的时候。她大约快到中午才起来,正好赶得上午饭。千万别变老,这是我对你们两个的忠告。”
“噢,永远年轻也未必是非常吸引人的事情。”
普勒说道。他在脑海里算了一下日子。“星期天的晚上,您见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或者说听到了什么?比如枪声?”
“我的听力不是那么好,孩子。而且星期天晚上我一直搂着马桶,太太烧的晚饭,有什么东西我吃得不对劲儿了。这种情况上岁数以后发生得越来越多。所以我没到外面去。星期一这位警长女士来问我的时候,我对她说过了。我的太太那天晚上在床上睡觉。尽管我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可并没有影响她呼呼大睡。”
“好吧。那么星期一的晚间呢?您到后面平台去了吗?”
“去了。我上床很晚,醒得却越来越早。我估计不久以后我就该永远地躺进棺材里了,为什么还要让睡眠夺去我的时间呢?我喜欢凌晨的光景。有一点凉风吹着,看到树叶和草上滴着的露珠。真不错。”
“您记得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吗?”
老人把纸巾塞进衣袋,使劲搓起了自己的下巴,仿佛要给它抛光似的。他露出笑容,先指向普勒。
“看到你了。”接着他又指指科尔,“我也看到她了。出来巡逻或者是到林子里有什么事情。嗯,要是严格地说,那时候已经是星期二的清晨了。”
“我们当时在搜寻一些人。我在那之前的几分钟看到有人在森林里跑了过去。您也看到他了吗?”
道格特已经在点头了。“我看到了。跑得很快,路很熟。后边有一条小路。”
科尔沉不住气了。“道格特先生,我以前问您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对我说?”
“呃,没人问我啊。我也不知道它很重要。而且这件事发生在你到这里询问我之后。我确实不知道它会同旁边那一家的杀人案有联系。”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真的有联系吗?”
普勒问道:“您能描述一下那个人吗?”
“他是个男人,这是肯定的。高个子,不过没有你这么高,孩子。宽肩膀,像是秃顶。从他跑动的样子我得说他挺年轻。当时天很暗,不过有月光。这家伙胳膊上有伤疤,或者是火烧的疤痕什么的,疤痕是黑色的。”
“这么说他穿的是短袖衫?”
“像是背心装之类的。是的,长官。”
“好眼力。”科尔说,“黑天,距离挺远。即使是有月光。”
“做过激光矫正手术。”乔治说着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又老又胖,但是我看远处的视力完全正常,而且当时离得并不是很远。”
“您认为他是本地人吗?”科尔问。
“很难说。就像我说的,他看来很熟悉穿过这片森林的小路。如果列队辨认嫌疑犯的话,我也许能认出他来。”
“还有别的,都告诉他们,乔治。”
他们都转过身去。只见一位老妇人坐在为丧失行走能力的人设计的三轮车里疾速地进到屋里。她穿着粉色的睡袍,浮肿的双脚塞在两只过小的拖鞋里。普勒看出她的头上是剪得短短的珍珠灰色假发。她的体重无疑有九十公斤,而且她的身体看起来同他丈夫一样非常不健康。
尽管严重的关节炎使她不能走路,可是她的手操纵三轮车却十分自如,正好让它停在了普勒身旁。
“我是朗达,他挚爱的伴侣。”她做自我介绍的神态颇为庄重。
普勒说:“约翰·普勒,陆军刑事调查员。您说还有别的,是什么意思?”
乔治·道格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妻子说:“我还看到了一点别的。”
“是我们。”他的妻子纠正道。她对着普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是从窗户看见的。”
“为什么是从窗户?”科尔问。
“因为我丈夫在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他那些致癌的小棒棒时,不留神就会睡过去。所以我从窗户里看着他,免得他烧死自己。”
“我从来没烧着自己。”乔治气愤地喊道。
“那是因为你有一个亲爱的妻子五十六年来始终照料着你。”朗达用的是母亲对孩子说话的声调。
“你们看到了什么?”普勒问。
“那算不得什么。”乔治不安地说。
朗达叱喝道:“算不得什么才见鬼。”她指着科尔说,“看到你的那位让人杀了的警官。”
“拉里·韦尔曼?您看他时,他在做什么?”
“他围着那幢房子转来转去,四处查看。”
“他在巡逻。”科尔说,“那是他的职责。”
普勒问道:“您见到他进屋了吗?”
“没有。”
“他是一个人吗?”普勒又问。朗达点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科尔问。
“我估计在半夜十二点半到一点。因为乔治那晚吸了四根致癌棒,每一根都用嘴裹到再也裹不动为止。”
“你能不能别再叫它们是致癌棒?”乔治厉声说。
“哎呀,对不起,坏脾气先生。乔治吸了四根棺材钉,这通常要吸到后半夜一点钟。”
乔治抱怨道:“五十六年里我一直容忍着这个女人。我没杀了她真是个奇迹。”
“请您说下去,夫人。”普勒对朗达说。
“嗯,然后我就去了卫生间。从这开始让乔治接着讲吧。”
科尔说:“等一等。拉里·韦尔曼警官难道没看见您坐在后面平台上抽烟吗?”
乔治摇头。“我躺在我们那张小沙发躺椅上。椅子后背对着霍尔沃森老两口家。”
“那么您怎么能看到发生的事情呢?”普勒问。
“我躲在躺椅靠背的后面四处张望。我什么都能看见,可是别人很难看到我。我观察的时候就把烟掐掉。”
“就是说韦尔曼在巡逻。然后呢?”
“然后,我大概是睡过去了。”乔治的神态有点扭捏。
“瞧瞧,”朗达以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我上一会儿厕所,你就能把自己烧个一干二净。不用花钱就把自己火化了。”
丈夫沉下脸来。“我刚刚说我把烟都掐灭了。你希望我把自己烧死,是不是?然后你就可以拿着我的丧葬费上你最喜欢去的赌场。”
“道格特先生,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您看见的事情上,好吗?”科尔提醒道。
“哦,对了。反正我一醒过来看见的,就是那个秃顶的家伙从他们家房子里出来了。”
“等等,那个秃顶进到屋里去了?您从来没说过。”
“我没说吗?哦,那我现在说着呢。他从屋里出来后动作很快,迅速跑到了森林里。接着我就听到了停车的声音,那时是四点半左右,我所以记得是因为我当时看了看手表。”
“那是我。”普勒说,“我开车赶到后给科尔警长打了电话,然后就走进房子里面。我四处查看,发现韦尔曼死了,接着就听见科尔的车也到了。”他又对科尔说:“我看到有个家伙在林子里一闪,就从屋里出来了。接着我把你按到一旁,我们又一起去搜寻了那个家伙。”
“就是说,当你在房子里面的时候,那个秃顶的家伙一直偷偷地躲在附近。”科尔说。
“一定是这样。”乔治表示同意,“我看到他跑了,过了一阵子我又听到他们家的后门开了,看见你从那里出来。然后你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普勒说:“藏在车道上的汽车后面了。”
科尔说:“但是拉里的车被人开走了。这是怎么发生的?谁干的?”她转向道格特夫妇。“你们两位谁看见了吗?”
两位老人都摇起了脑袋。
乔治说:“那一定是我睡着的时候发生的。”
“而我在厕所里待了好半天。”朗达补充道,“当你老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花更多的时间。”
普勒说:“让我们进一步明确一下时间顺序。你们最后见到韦尔曼巡逻是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他没有进入那幢房子。您看到的下一件事情,就是那个秃子在我马上就要到达的时候离开了房子。我在五点钟左右发现了韦尔曼的尸体。他大约是在三小时前遇害的,就是在半夜两点钟左右。那应该是你们看到他在巡逻的一小时以后。那时你们睡着了。但是在你们睡觉的时候那个秃头可能早已在房子里或是进入了那里。”
科尔插话道:“这就意味着是秃头杀了韦尔曼,然后逃之夭夭了。”
普勒摇头。“但是拉里的车又怎么解释呢?这个家伙显然没把它开走。如果是他杀了拉里,为什么他还要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呢?为什么他不抓紧一跑了之呢?正是由于他在这里逗留了一段时间,我才碰巧看见了他。”
“让人头痛。”乔治说道。
普勒说:“您醒来后注意到那辆警车不见了吗?或者您听到发动汽车的声音了吗?”
“都没有,”道格特说,“我一定是睡得太死了。”
“你们俩来点咖啡和纸杯蛋糕好吗?”朗达问道。
她的丈夫喊道:“这是早晨。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朗达。有谁会在一大早吃纸杯蛋糕?”
“我就会在早晨吃。”她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们都吃过了。”普勒说。
“呃,我们希望能对你们有点帮助。”乔治说。
“你们认为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吗?”朗达问这话的样子表明,如此的预期令她觉得很刺激。
“我有一把枪。”乔治坚定地说道。
“你那把枪根本没有子弹。”他妻子说,“即使有子弹,你也多少年没放过枪了。开枪打不着别人,可能只是打中了你自己。”
在夫妻围绕这个问题争嘴的关头,科尔和普勒告辞离开,向科尔的警车走去。
她问道:“从中能得出什么?”
“我们应该找到那个秃顶的家伙。”
“你对此有什么主意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