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沙,姜云杰走路几乎踉踉跄跄,想起自已小时候的家,那么美好,那么完整,那么温暖,如今烟消云散般地不复存在。他的心像撕了一道很宽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不停地绞痛。
妹妹,亲爱的妹妹,心爱的妹妹,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呢?原来,妹妹并不是打工,通过一分一厘的积攒将钱寄给他,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出卖欢笑出卖肉体!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五年来积聚的思念化成了一缕轻烟,刻骨的亲情竟像泡沫一样在眼前破裂。
已经放暑假十多天了,原先人声鼎沸的校园现在冷冷清清。住着六个学生的宿舍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人。姜云杰将自己关在宿舍,一连几天躺在床上昏睡。肚子饿得不行了,就泡点方便面充饥。
第五天手机响了。电话是林雪打来的。姜云杰只是漠然地瞧了一眼,就将手机搁在了一边。不料,过了几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姜云杰依然不加理睬。第三次再响的时候,姜云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第六天醒来时,姜云杰发现手机里来了七八条信息,都是同样的内容:急!!!速回南山,林雪。
发生什么事了吗?姜云杰迟疑着拨通了林雪的电话。
“你妹妹她——”电话那头林雪已是泣不成声。
姜云杰厌恶地想把手机放下,但是林雪后面的话让他一震,“你妹妹——她自杀了!”
姜云杰双腿一软,无力地坐在床边。
无论如何,他不能对妹妹的死无动于衷。随后,姜云杰坐上通往莱市的火车。
回到南山村,已是天黑。远处的天空那么黑。在那漆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有的只是令人恐惧的力量,足以将任何东西吞没!世界或许就像远处的黑色天空,让你永远感受不到生活的希望边缘在什么地方。
破旧的土砖房被姜云惠收拾得整整齐齐,墙壁打扫一新,没有蜘蛛网丝和灰尘,除了张贴着的鲜艳画图纸之外,最醒目的就是姜云杰学习所获得的一张张奖状,上面的痕迹表示姜云惠生前仔细认真用抹布擦拭过几遍。一口她从广州带来的小皮箱,皮箱放着她平时换洗的简单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有一个非常廉价的手机。这是她唯一的通讯工具。所有的遗物中几乎找不出一样较为值钱的物品,皮箱底下压着她舍不得花掉的几十块散钱。
姜云杰靠上了枕头,头垂了下来,闭上眼睛。他真想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可是,他不能这样。他想,这一切的一切应该有个交待,有个结局。
十二点,他睡了,睡得很香,嘴角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狞笑。
第二天当太阳的光线刺痛了眼睛,姜云杰才爬起床。这时,放在桌子上的一封信吸引了他的注意。封面上写着一行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哥,姜云杰收。”
姜云杰颤拦着双手去拆信封,有好几次,竟然未能成功。打开后,信纸是以前读初中的数学作业本中撕下来的纸页,然后,姜云杰捧在手里默声读了起来:
“哥!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回到这小黑房,因为这是你难以忘怀的地方,它的空气里还浸着当年父母的挈爱和亲人的温情。我想,你失落时一定会想寻找过去中的温暖记忆。我选择这个地方离开人世,是想着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能够重温小时候的记忆。小时候是我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我真想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回到童年。然而,这一切都成了不可能。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们没有了爸爸,失去了妈妈,甚至我们兄妹之间到了最后也成了陌生的路人。因为,我没有给你带来任何荣幸。但看到你今日的成就,我对我所作出的选择没有丝毫悔怨。我只希望走后,你不要再怨恨我,请原谅妹妹当初不得已的所作所为!
“在我走了之后,我希望你能为我做两件事:第一,一定想法打听到妈妈的下落;如果她还活着,这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第二,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
“你多保重,我走了!”
落笔没有注明写信的日期。
刚读完,姜云杰的眼泪犹如倾盆大雨,纷纷而下。他再也控制不住,像小孩子般失声地哭了出来。脑海里一忽儿出现小时候与妹妹嬉戏的情景,一忽儿出现妹妹用忧郁的眼神盯着他,说要到广东打工的情景,一忽儿出现每次给他寄信写着千篇一律的话,“哥,你好好读书吧。钱的问题不用你担心。”一忽儿出现酒店碰见妹妹和男人走在一起的情景。
姜云杰哀嚎一声,冲进灶房,捞起菜板上的菜刀,将左手的食指放在菜板上。举起菜刀,狠狠地砍下去,只听见“吱”的一声,一节食指从菜板上掉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血水像打开高压的水龙头,从砍断的截面处喷涌而出,形成一股水柱,向空中喷射而出。许是钻心般的疼痛把姜云杰从恶梦中唤醒,他急忙用右手掐住食指的动脉血管。然后冲向灶房,找到父亲当年生前挂在架子上风干的旱烟烟丝,再在家里四处搜到一块长布条,用嘴叼起放在食指上。右手再用力缠上几层,用力束紧。不久,布条被涌出来的血水染成了红色。
姜云杰沿着土路缓缓地向山上走去,转过山梁就看见了姜家坟。两个土丘,一个是爸爸的,另一个是妹妹的,显得寒酸而没落。爸爸坟上长得很深的蒿草已被霜冻袭击过,由原来的一片嫩绿变成枯黄,叶片卷曲垂下了头。埋在土壤深层的根部,在等待明年的春天。坟前几个经过雨水浸泡的花圈,成了破败的白圈。
一棵孤独的茶树曲着腰,为坟墓抵御着北面袭过来的寒风,茶树的主茎不知什么时候被雷电袭击过,有一面被烧的一片焦黑,剩下的半拉树干依靠紧紧裹着的树皮,顽强地在干枯的枝条外又生出新的枝条。初秋已使树叶的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阵北风吹来,树叶颤动着发出瑟瑟的响声,听起来有种凄凉落寞的感觉。
姜云杰的脚步声,惊动了几只落在地上啄食的乌鸦,它们很不情愿地飞起来,落在老茶树的孤枝上,呱呱地叫个不停,似乎在抗议不速之客,打搅了它们的早餐。
姜云杰站在妹妹的坟前,默默注视了十分钟之久。坟墓是非常简陋的一个泥堆,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忽然,姜云杰背转身,跑回家里找了一把生锈的锄头,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挖着坟墓,一口气将姜云惠的尸体挖了出来。尸体是用一床草席裹住,外面用了几层缴粮谷的旧麻袋,捆得结结实实。姜云杰仔细端详着妹妹,那没有血色的白纸一样的脸孔,此时对姜云杰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姜云杰一会儿哭,哭得令人心肝欲断,一会儿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最后,双脚跪伏在地,脸趴在面前的草堆里,头久久没有抬起来。
妹妹!我一定要为你报仇。姜云杰在心在怒吼。
最后,姜云杰看了一眼妹妹,慢慢地又将其放入坑内,从身上取出林雪给他的三星牌手机放在妹妹的身边。然后回到村中,叫人重新做了一副木质优良的棺材。买了一块大理石做碑,刻上八个大字“愚兄该死,罪不可恕”,旁边还刻着自已跪伏的雕像。
做完所有的一切后,姜云杰感到精被力尽。草草弄了顿午餐,便踏上返回莱市的路程。
到了莱市,姜云杰在一家小旅馆住下,然后开始到处联系单位,想找一份稳定有固定薪水的工作。复仇的计划可以一边工作中一边慢慢展开。南木煤业有限公司给了一份三天后来面试的表格,当他打听总经理是吕逸飞后,断然将表格气愤地甩进了垃圾桶。
联系几家单位未果后,姜云杰有些泄气,漫无目的在街头逛了起来。在一条繁华的路上,一家网吧贴的招聘收银员的的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姜云杰停下脚步,决定去面试。对他来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毕竟玩这个有些大材小用。由于身上的钱已花得所剩无几,他必须尽快找一处安身落脚的地方。
网吧老板叫陈艳梅,是位三十多岁的离婚女人,精明能干。所经营的网吧规模很大,里面空调,沙发,环境优雅舒适。由于档口好,处于两家中学学生来来往往的路段,生意非常火爆。她见到姜云杰走进办公室时,面目清秀,气质不同一般,只是脸上罩着一层暗淡的忧伤,心里暗暗一惊。于是,站起身来,“请问你是——”
“我来找工作。”
“收银员的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500元。”女老板说出实情,是她觉得这份工作有些委屈面前的小伙子。
“包吃住吗?”
“不。”女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姜云杰,“我们只招住在莱市的人。”
姜云杰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陈艳梅忽然开口道,“你对电脑技术懂吗?”
“略知一二。”姜云杰表情淡漠地回道。
“我办公桌上的电脑里最近老是死机,杀毒软件不起作用。能否帮我看看?”
姜云杰坐在电脑面前鼓捣了二十来分钟,问题解决了。女老板当即作出决定,聘姜云杰为网吧维修人员,工资定为二千五,并把网吧的一个小房间腾出来让给姜云杰住。
有了立脚点之后,姜云杰的第一件事是想和林雪联系,可是,当他刚拔好号码,又将手机放回口袋,轻轻叹息一声,出了网吧往外走。
自从通往青桥镇煤区的高速路建好投入使用之后,莱市像个穷小子忽然间交上了财运,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城市不断在扩展,房子不断在新修,道路不断在延伸。煤炭业带动服务业迅猛发展。发廓,酒店,宾馆,像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到处林立。
由于快速的发展,没有树木绿荫的避护,没有花草飘香的点缀,整个城市像座巨大的钢筋水泥建筑群。时值中午,太阳当顶。空气中的热浪,挟着细微的尘埃,漫过天空,漫过街道,漫向人群。
姜云杰站在街头,周围到处行走着陌生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厨窗里的霓虹灯光不断闪烁,幻化出莫测的幽深。此刻他的脑海里,回到了大学生活时代。每当周末的夜晚,他和林雪就会到舞厅相聚。林雪从来不和别的男人跳,他也从来不和别的女人跳。两人双双同时出现在舞厅或同时从舞厅消失。歌舞厅的夜灯光下,林雪白晰的脖项,垂在胸前柔顺的头发,还有白衣裙上那些似放非放的兰花,常常勾起他对未来美好的幻想。
如今,这幻想随着妹妹像风一样消失。
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道路拐弯处,一辆小车忽然出现在左前方,姜云杰慌忙往右边快速地避让,后面一辆飞驰而至的女式摩托车在他身后一寸之遥的地方紧急刹住油门,停下后高速前进的车轮借着惯性带着车身在地面上拖过一段距离,同时发出尖厉刺耳的吱声。
“你找死。”紧接着后面传来一位年轻女人的骂声。
姜云杰听到找死二字,心里很窝火。于是,转过身来问道,“小姐,你为什么骂人?”
“你是——你是云杰哥哥?”年轻女人认出是谁后,跳下摩托车忙连声说道,“对不起哟。贝贝一向为人粗糙。”
骑摩托车的正是冰贝贝。初中毕业后读了三年师范,回到莱市当了一年幼师,因不习惯师道尊严的生活,便辞职下海开了一家服装店。吕逸飞为了实现当年的承诺,出资为她建了一个高档豪华的酒店。但是由于她社会经历较浅,社交圈子不广,开业以来,商业成绩一直不佳。好在酒店的地理位置不错,又处于临河,风景和空气质量极佳,生意算不上十分的冷落。今天听她手下一位员工说,有位叫杨涛海的警察要在酒店订八桌酒席。不但酒席规格非常之高,而且请的都是莱市各界要人。所以,冰贝贝一大清早就在忙碌着打扮自已。冰贝贝此举意在借用自身优势资源,认识莱市各方神仙。只要掌握了这些客户,以后的酒店何愁没有业务?他们打个喷嚏有时就能决定酒店的生死。冰贝贝特意到发店将头发染上一头深啡色,穿着很时尚浅黄色低胸装露脐上衣,配一条别具一格的牛仔短裤,裤口吊着一圈铜钱图案的织物。走起来,大腿的白嫩肌肤若隐若现。从头发到脚趾,从波峰到谷沟,上下充满着野性而又健康的性感。哼,不但要让那些家伙看了还想看,还要让那些家伙来了还想来。这是冰贝贝的经营策略。有了这批人的捧场,贝逸楼的生意不好才会怪。
冰贝贝想着时,差点撞倒了前面提着水果袋的年轻人,心里担心,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个触霉头的人?自然破口大骂起来。
姜云杰望望四周围过来的人,“看什么看?我不小心摔了跤。”于是也不理睬冰贝贝,继续朝着前面走。
“云杰哥哥。”冰贝贝骑上摩托车追上来说道,“你别走哇。你——你——什么时候回的莱市?晚上我请你到贝逸楼喝酒,为你接风洗尘,记得来哟。”说罢,转了一个百八十度的弯,朝莱河岸旁的街道急驰而去。
姜云杰回到网吧,一直忙碌到了晚上八点钟,方才记起冰贝贝请他到贝逸楼喝酒的事。于是,向陈艳梅说有朋友约他,便匆匆来到贝逸楼。
贝逸楼比他印象中的四月楼大酒店更有气派。酒店后面是个很大的停车场,停车站中间为条形花园,种植着一排绿意盎意的小树丛。
大楼主体为五层,其中一二层为餐厅、商务中心、大堂休闲吧等,三层设有会议室,四至五层为客房部。配有中央空调及供暖系统、闭路电视系统,IDD、DDD电话及ADSL宽带,24小时热水。餐厅以正宗川、湘菜为主。
姜云杰走进酒店傻眼了。冰贝贝只是说请他到贝逸楼喝酒,并没有说好什么时间,定在哪一个房间。所以,走进酒店里面,一时竟不知往何处走。
“请问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一位女服务员看出了他的窘态,忙走上前来询问。
“我——我——”姜云杰结结巴巴不知要如何说清楚才好。
“请问您是几个人一起来的?有没有事先订好席位?”服务员又问道。
“是冰贝贝叫我来的。”姜云杰脱口道。
“您是姜云杰先生吧?”
姜云杰感到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冰女士就是我们老板。”服务员继续说道,“您请到二楼贵宾室坐。冰经理现在非常忙。正在亲自招待几桌酒席。她说,酒席完毕后,会来找您。”
可是,姜云杰这一等竟等了两个多小时。当时针指向十点钟时,冰贝贝人影还没出现。姜云杰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起身准备拂手而去。可刚走出门口,冰贝贝醉态醺醺,踉踉跄跄向贵宾室走来。看到他,马上扑在他的肩上,“我——我——来了。”同时口里呼出一股浓浓的酒气,身子的全部重量压在了他身上。那两只柔软的球状物顶在他胸膛上,火热火热。
“你怎么啦?喝了那么多酒。”姜云杰将冰贝贝扶到沙发椅上坐下。
“我今天好高兴呵。结识了莱市那么多大人物。我以前做梦都想认识他们,想不到今天居然都认识了。”
“你认识了谁?”
“市长、公安局长、财政局长、教育局长等等,对了还有杨公子。”
“杨公子?你说的是杨涛海?”
“对对对。他好帅,不过比吕大哥差些。莱市最帅的男人要数吕大哥了。”
醉态的冰贝贝看起来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脸蛋像两只熟透的红苹果。冰贝贝身子蜷曲着,头向下趴在沙发上,脸背着他,朝向他的是一个精致动人的屁股。一条腿搁在沙发边沿上,透过短裤边沿掀开的口,露出雪白丰满的大腿。几片衣物的着装,勾勒出大小腿和腰臀之间的完美曲线。一股原始欲望的冲动,在姜云杰体内腾空而起。姜云杰走到房子外,略为平静一下体内被打翻平衡的情绪之后,再次步入贵宾室。这时,他发觉冰贝贝双手扶着沙发扶手在呕吐。
“吕大哥最有钱又最帅,杨公子嘛,虽然现在是个小小的派出所副所长,但是最有前途。”冰贝贝继续喃喃自语道。
姜云杰再也掩饰不住内心中的反感,一把将冰贝贝猛地拉起来,从桌上倒一杯纯净水,哗地泼在冰贝贝的脸面上。
冰贝贝一下子头脑清醒了起来,用手抹掉即将流向她脖颈的水,怒不可遏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泼我水?”
“我不喜欢听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是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怪吧?是不是因为我没提到你最会读书,最会考试了吧?”冰贝贝冷笑道。
“住嘴——”
“也只有我妈妈那种落后眼光的人才会把你这种人捧作宝贝。其实在我心目中,你根本没法与他们比。考试考得好有啥用,不就是个分数吗?混社会可不认这个。”
冰贝贝的话像针一样扎痛着姜云杰。没想到被妹妹那么看重的努力被冰贝贝几句话打击得粉碎。他的心在颤动,他的手在颤动。
姜云杰上前一步,一只手提起冰贝贝的衣领,另一只手托住冰贝贝的下巴,双眼发出狼一般的绿光。
“你——你——你要干什么?”冰贝贝发觉姜云杰的神情变得非常可怕,心里不由产生一阵恐惧,同时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护住她的胸脯。
“滚!请你以后不要叫我云杰哥哥。”姜云杰一松手,冰贝贝仰面摔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冰贝贝从地上爬起来叫道,可是姜云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姜云杰走出贝逸楼,折转身进入了另外一家小酒店,匆匆吃了一顿炒饭,之后要了一小瓶低度的白酒。他并不喝酒,可此时不知怎么的,有种喝酒的冲动。随着嘈杂的喧闹,姜云杰的心在空中零乱地飘浮,飘呀飘呀,总找不到一个能着陆的地方。
正在姜云杰恍惚之际,从门口进来一胖一瘦两人,坐在了姜云杰的旁边。
“听说今天吕逸飞和冰铁锋出事了。”其中瘦子说道。
“是呵,莱市一下子死掉了两个有钱人。报应呵。”另一个胖子接着道。
“不是已派人去救了吗?”瘦子又说道。
“救?矿井蹋下来一天了。在那里面不被活活闷死才怪。要想活着出来,除非太阳从东边落。”胖子说道。
姜云杰细细一听,才知道吕逸飞举行井下婚礼时发生了变故。他不知是为这个消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感到悲哀,他的对手之一,居然还没有和他交锋,就先离他而去。
姜云杰默默地又喝了几杯,然后带着一种失望的情绪,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网吧。
到了网吧,姜云杰脑袋昏昏沉沉,趴在工作台上不想动。有好几次想和林雪联系,最终还是没有拨打林雪的手机。自从换了手机号码后,新电话号码就没有告诉林雪。他不主动联系林雪,林雪则无法联系上他。
如果不是发生妹妹自杀这件事,他或许一回莱市就会主动联系林雪。现在他至少在犹豫着,要不要和林雪继续交往。他的思想一直在激烈地发生斗争。他和林雪继续来往,他的复仇计划肯定会遇到困难,这个困难就是来自林雪的极力阻挠。但是,既然已来到莱市,逃避两人之间的见面则是不可能。
陈艳梅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端着的一杯泡好的茶水放在他的身边。
“小兄弟,有心事?”
“噢,没呢。”姜云杰心不在焉地翻开电脑里面的内容,随口应了一句。
“小兄弟,你哪儿人呢?”
“南山村。”
“家里有些什么人?”
姜云杰茫然地望了一会电脑,低下头扑在桌子上没有回答。
“是不是与家里人闹翻了?小兄弟。”
“我没有家人——”姜云杰喃喃自语道,“在一次矿难中——”
“难道你是姜田坤的儿子?”陈艳梅突然问道。
姜云杰大吃一惊,酒几乎醒了一半,“是的。你以前认识我爸爸?”
没想到陈艳梅摇了摇头,口气答得非常坚决,“不认识。”
姜云杰一怔。显然,陈艳梅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此时,姜云杰感到头痛起来。
“陈老板,我回房去睡觉,明天再为你加班。”
“等等。”陈艳梅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手里拿着一沓钞票,递给姜云杰,“这是伍千块钱,请你收下。”
“这——陈老板是什么意思?”
“小兄弟,我的网吧太小,容不下你。你走吧,明天不用来上班。”
“什么?”姜云杰激动地说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陈艳梅说道,“我是为了你好。你若不离开,对你很不好。”
“为什么?你说说理由。如果理由成立,我立马就走。”
“小兄弟,在外面大家都认为我是一个离婚的女人。其实,我是一个寡妇。原来和我丈夫住在枫叶坡村。我丈夫在南木岭煤矿下井上班。有一天——”陈艳梅说着眼圈红了起来,“有人通知我,说我丈夫出事了,我差点昏了过去。”
“这是赶我走的理由吗?”
“小兄弟,你听我说完。”陈艳梅说道,“你爸爸和我丈夫的关系极好,两人有什么话都说。但是,有一次你爸爸和他吵架了。起因就是我丈夫动了一下你爸爸的钢笔。两人差点打了起来。我丈夫始终不明白你爸爸为什么会为一只钢笔发那么大的脾气。但后来两人关系似乎和好了,可这事发生不到三天,就发生了那次矿难。”
钢笔?吵架?难道是因为笔套内的图吗?姜云杰极力思索着其中的意义。
“我还是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实话告诉你吧。”陈艳梅说道,“我拿到了赔偿款之后,有人劝我离开那个地方,并愿意给我一笔安家费。”
“是什么人?”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我只想图一个清静的生活,不想以后招来什么麻烦。”陈艳梅催促道。
姜云杰思忖了一会,不再说什么,收拾好行李,默默地走出了网吧。
话说吕逸飞和冰铁锋借着电动车的惯性直向着往下的巷道箭一般驶去。刚刚行至井下约1000米深的独股子煤层处,只听到头上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巷道的棚顶突然发生垮塌,不计其数的石块和泥土如下冰雹般噼里啪啦地落下。一块近距离的巨大石块砸中电动车屁股,电动车猛然被撞击着失去平衡,飞离了正常的轨道。由于电动车走的是斜坡,电动车随之因石头的冲击向前方翻了过来。拍地电动车将后面的吕逸飞重重地甩出埸陷区仅仅一公分远。与此同时,冰铁锋被瞬间飞来的石块和泥土埋住身子。吕逸飞挣扎着拧亮矿灯时,发现冰铁锋只剩下胳膊和双脚露在了外面。掉下的泥块就像地震一样,越堆越高,后来什么都看不到。吕逸飞想把冰铁锋从泥堆里扒出来,发现无济于事后,只好眼睁睁看着冰铁锋被活埋。
接着,脚下的矿土也开始垮塌。不一会儿,两头的巷口很快被堵住。吕逸飞躲在一个宽两米长一米的空间,暂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吕逸飞感到很伤心,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想起了虎跳峡洞内的骷髅,心里万分惊恐。尤其当他看到冰铁锋那种求生本能被十足的绝望所替代时,那眼神多么令人可惧!吕逸飞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最初的瞬间,脑袋里像被人抽了真空,没有任何意识。随后,孩子般地哭了起来。大约抽泣了10多分钟后,吕逸飞用双手不断敲打着井壁,用近乎哀鸣的声音叫道,“救命,救命。”
很快地吕逸飞发现,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为许雅琴没有与他一起发生这种事而感到庆幸。只是妈妈和妹妹得知这件事情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实在不敢去想象。
“必须立即逃生!”吕逸飞想道,“哪怕只有十分万之一的希望。”等待外面的人来抢救恐怕时间上不够他的生命延续。万一来抢救他的人有意要谋杀他呢?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死于塌方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在他的印象中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干湿减压器与80米以下主井隧道相连的通风口,但是大面积的塌方使得外面来抢救几乎变得非常为难。
吕逸飞本能地用手猛刨困住自己的岩石,以求能够刨出可以钻出去的缝隙。然而,手指刨得磨出了血,进展依然渺茫。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吕逸飞意外地发现,顶部约1.5米高的岩石间竟有一个小小的缝隙。在洞口处仅看到熏黑的洞壁,数根发黄的尸骨。
那边是另一个巷道!吕逸飞心里一亮。只要想办法逃到另一个巷道,再设法找到出去的路。
吕逸飞当即搬一些大石头垒成一米高后,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开始往外钻。为避免矿土继续垮塌,吕逸飞尽量缩小身子的活动范围,像条硬木棍一样僵直着身体,顺着缝隙处往外拖动着身躯。就在吕逸飞拚命地往前挪动的时候,头顶上再次发生了塌方。当他终于滚到另一个巷道时,发现整个巷口也被封得严严实实。
吕逸飞抬起头,借着矿灯扫射了一下四周,发现漆黑的巷道阴森得令人毛骨悚然,棚顶还在持续掉着岩石。没多久,棚顶开始垮塌得愈加厉害。吕逸飞意识到:一场更大的塌方即将发生,如果他不在几秒钟内逃离现场,他将被砸成肉酱,被矿土活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矿灯扫到上方2米高处有一块凹进去的石台时,吕逸飞像猴子一般十分灵敏地跳了上去。紧接着便听到一声闷响,棚顶的岩石全部坍塌而下,整个开采扇面被岩石装满。
山石仍然铺天盖地般地砸下来,吕逸飞藏身的“避难所”被岩石填堵得越来越小,慢慢地成了一个只有1.5米高、1米宽的长方形大坑。如此小的空间仅能够勉强容下一个身躯,吕逸飞在狭小的“避难所”里蜷曲着身子。然而,山石还在不停地下垮。为了防止被砸伤,吕逸飞搬起一块又一块的岩石,在自己周围砌了一道1.5米高的墙,并留出一个探望口,以便随时观察外面险情的变化。随后,吕逸飞又用矿灯扫视了一下自己的“避难所”:棚顶和脚下均是坚硬的岩石层,而不是化石。“这个凹进去的‘避难所’应该是安全的。”吕逸飞这才放了心。之后,他瘫坐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吕逸飞知道许雅琴和林雪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而塌方的岩石至少有20吨,最快也得两天时间才能运出。矿灯是矿工井下的光明与希望,一般矿灯最长能用10多个小时,他必须节省使用。因此他立即关了矿灯。
谁知矿灯一灭,周围竟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莫名的恐惧向吕逸飞袭来,他仿佛看到死神正狰狞着笑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吕逸飞心里很清楚,此刻对他来说,任凭喊破嗓子也没有人能听见;而动手搬石,不但不能逃生,相反还有可能引发更大面积的垮塌。他唯一能做的是保存体力,等待救援。于是,吕逸飞开始放松思想静下心来,像和尚打坐一般凝神静思。坐久了,他便感到浑身酸胀无比,人困体乏。为了稳定情绪,无奈他干脆躺下。躺下时,怕山石冻坏身子,他将穿在脚上的靴子脱下垫住背部,随后又摘下安全帽当枕头。奇怪的是,当吕逸飞躺下后,恐惧便开始一点点消退。
塌方以每小时一次的频率在继续发生,岩石雨一阵接着一阵,拥向他的掩体,使他所砌的墙不断向内收缩,致使他的“避难所”地盘越来越小,一天时间下来,已经降到1.2米高、0.8米宽,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埋葬。“避难所”的缩小,使吕逸飞的神经越来越紧张,大脑中不时闪出危险的信号。
刚被堵在里面时,吕逸飞还能时不时向外面传递信息,矿井里也一次次回荡着“我还活着”的滴血呼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巷道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嗓子由冒烟到红肿疼痛,最后竟发不出声音。
吕逸飞饥寒交迫,口渴难耐。渐渐地,奄奄一息的他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苏醒过来。此时的胃叫过很多遍后不再叫了。为了活下去,他只得抓起岩石,用牙咬。可是越咬,他的嗓子越冒火。他多么渴望喝一滴水呀!然而,矿井里除了山石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的尿液,“现在唯一活命的水源就只有尿了。”
当第三天想撒尿的时候,他急忙拿起头盔接着,还好足足有半小碗,他皱皱眉头,喝了一口,感到又臊又咸,直想往外呕。就在这时,他那干燥的嗓子像流过一道涓涓的细流,舒服了许多,于是,他眼一闭,头一仰,把尿都渴了下去,精神为之一振,嗓子也能发出声音了。在饱饮完尿液后,吕逸飞很后悔在过去的两天里,他所撒下的几泡尿没有被积攒起来。为了往后能有水解渴,他决定将他的每一滴尿都喝进肚里。
为了向外传达他还活着的信息,吕逸飞已经不敢再喊了,他得将嗓子保持到有人来救他时喊那最后一声。但他又不甘心无所作为,让外面的人误以为他已死了,所以心中十分焦急,当他触摸到一块块石头时,眼前突然一亮———何不在石头上刻字呢?他急忙掏出小刀在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上,艰难地刻下“我还活着”几个大字,然后从缝隙抛出去,期盼赶来的救援人员发现。
10月11日下午5时许,吕逸飞头上的矿灯越来越暗,最后完全熄灭。他嚼石头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咀嚼不动了。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弱,好像随时都可能停止。这时,他突然感觉坑外有“砰砰砰”挖掘矿土的声音,并且不远处的山石在微动。外界这一细微的变化,使吕逸飞敏感地意识到救援人员离他不远了。一种死而复生的快感涌上心头,他的心一阵狂跳。“有救了,有救了。”他禁不住用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不料,过了几分钟后,这声音突然消失,他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
完了!那一刻,吕逸飞的心彻底凉了。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蜷曲的身子已经被四处逼过来的山石挤得几乎窒息,他已经非常虚弱,只有心脏微弱的跳动,才使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就在这时,他脑子里出现了幻觉,那是人走到生命尽头都会出现的幻觉。他看见妈妈和妹妹正在呼唤着他,看见期盼他归家的许雅琴正站在家门口,不停地向他招手。他拼命地用手甚至用头猛撞坚硬如铁的坑壁,一股股冷冷的含有血腥味的液体从额头上流进嘴里。“我不能就此倒下,我还要出去和许雅琴见面……”
当他终于在恍惚中见到一丝光亮和一瓶水后,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听到上面叫喊的声音,他睁大眼睛,用粘满泥土和鲜血的双手拼命地抓过瓶子一阵狂饮。喝完水后,他才猛然意识到,是营救人员从通道上端用绳子给他送来了水、食品和电筒。这时,也许是太疲劳、太虚弱,他刚刚吃完饭,头一歪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