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吕逸飞能到一中正常上课了,吕逸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哥哥,许雅琴是谁?”
“怎么啦?妹妹。”
“你睡梦中老是提到她的名字。”
“我有提到许雅琴的名字?”吕逸飞极力掩藏住自已内心中的恐慌。他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否则,家里人又会为这件事寝食不安。
“是呵。”蔡香红也附和着说。
“她是我大学读书时认识的一位女大学生。”
“我明白了。哥哥一定是喜欢上了她。”吕逸梅大声嚷嚷着,同时笑了起来。
“你胡说。”吕逸飞脸红了。
“妈,你看他,脸红了呢。”吕逸梅笑道,“哪天哥哥带过来看看。”
“好呵,我早就想抱个孙子了呢。”蔡香红开心地笑了。
吕逸飞却开心不起来。
“妈,我们把乡下的房子卖了吧。”吕逸飞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难道你缺那几个钱用?”蔡香红有些不满。吕文俊未曾在城里的新房住过一晚,就留个吕家楼让他的灵魂在那儿好好安息。因此,她想到要在吕家楼立一个灵位,每年到了蔡祀日便去焚几柱香,隆重烧些纸钱,顺便看看村里一些谈得来的老伙伴。如果吕家楼卖了,去村里串个门也不方便。
“妈,不是钱的问题。”吕逸飞觉得必须找出一个适当的理由让母亲接受,总之,不能让她们再踏进吕家楼一步,“我觉得吕家楼的风水有问题。建成后,出了很多事。另外,一想起叔叔死在里面就害怕。我在里面住了一个晚上,就是因为害怕才受到了刺激。”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受到刺激?”蔡香红吃了一惊。
“我睡在半夜被吓醒,觉得有人在抓我的胸脯。可睁眼一看,什么也没有。等我刚一落眼,像又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悄悄地立在我身边。我把被子盖住整个头部。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晚上我没睡好觉,身上不断流冷汗。”
吕逸飞胡乱地编造了一通,可是,他母亲还有妹妹竞然都相信了他的话。她们相信世界上有鬼这种东西,虽然她们未曾经历过。
“妈妈,哥哥说得有理。我们留着没有什么用,去了也不敢住。我赞成吕家楼不要了。”
“好吧,你们两个这样说了,我一个人反对没有用。逸飞抽个空,找个买主卖了它吧。能卖多少就多少。”
得到母亲的同意后,吕逸飞身体恢复后便决心再次来到吕家村。
对于煤矿的矿产权问题,一直是吕逸飞心中的疑团。即使父亲将矿产权卖给了叔叔,叔叔一死,他们家作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煤矿方面应有人通知他们家去接管。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事似乎永远与他家脱离了关系。
吕逸飞对吕家楼进行了一番地毯式的搜索,希望能找出什么新的线索,然而大火烧后,很多东西化为乌有,即使残存的现场也无法复原以前的模样。
吕逸飞抱着一线希望来到叔叔住的旧房子前,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抽屉里面窜着许多蟑螂,房顶上跑着吱吱乱叫的老鼠。
地板由夯实的泥土构成。天气潮湿时从地上冒出来的水分将泥土中的无机盐带到表面,风干后留下一层白色的“霜”。衣柜里衣物杂乱地堆放着,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气味。睡房,灶房,卫生间,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走近架在搁楼上的木梯,一只老鼠呼地从他面前一闪而过,钻进一个打开门的衣柜。
吕逸飞的视线落在那件挂在衣柜里的黑色雨衣上。吕逸飞将手伸入雨衣口袋,触及到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个小小的铁皮火柴盒子。吕文男爱抽烟,有钱的时候会买一个打火机,没钱的时候就买一盒火柴。这个铁皮盒子是父亲送给他的。因为,梅雨季节,有时连续一个月阴雨连绵不断,火柴很容易受潮而刮不出火。
忽地,吕逸飞起了疑心。叔叔一向对那个铁皮盒子爱不释手,为何被烧死的时候没带在身上呢?疑心促使吕逸飞拉开铁皮火柴盒,里面放有一张小小的合约书。合约为他和一个代号为“老黑”的人所订,末尾有叔叔鲜红的指印。
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叔叔欠一个叫做老黑的人的六百万赌债。
六百万的赌债!简直不可思议!
就是说,父亲转矿产权之前(如果事实成立),叔叔已经身欠巨款。据叔叔生前所说,父亲卖了他六百万。那么,如果叔叔将矿产权转让给老黑,刚好够他还那笔赌债!
现在的煤矿谁在负责呢?一定是那个叫老黑的人!
吕逸飞在村里一打听,才知道矿被一个名叫冰铁锋的人买下来了。
当他找到冰铁锋时,冰铁锋坐在矿棚里,手里正玩弄着一个很漂亮有拍照功能的手机,一包芙蓉王牌香烟随手放在面前的桌上。
“我是吕文俊的儿子吕逸飞,我叔叔叫吕文男。”吕逸飞走上去自我介绍道。
“哦,有什么事吗?”冰铁锋眼皮也没抬一下。
“原来你是老黑?”
冰铁锋猛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凝视着站在面前英俊漂亮的小伙子。好久好久,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不是,这矿我是花八百万从老黑手上买下来的。”
“老黑是谁?”
“我不知道,老黑委托中介来卖的。”
“他委托的人是谁?”
“对不起,这是商业机密,无可奉告。”冰铁锋显然对吕逸飞的盘问感到有些不耐烦。
见问不出情况,吕逸飞只得悻悻退出矿棚。在他刚要下山时,他的视线无意触及到了井口。他猛地想起还有一位矿难者的家属,至今不知是谁。矿难发生这么多天了,矿主已两更其主,却始终没见另一位死者的家属出面找过他们家。
难道那位死者的家属得到了合理的赔偿?不对呵,吕逸飞心想,矿难前爸爸始终没回南木岭,而叔叔已身欠巨债。合理的解释是,发生在矿难之前,为了还债,老黑与叔叔之间存在被迫的矿产权交易。叔叔得到了一笔大于六百万的钱,然后给了死者家属的赔偿。如果这样,叔叔的确和姜云杰的母亲打过交道。
难道说,姜云杰母亲的精神失常真的与叔叔有关?
几经周折,他终于在青桥镇枫叶坡村,找到了另一位死者的家。可是,已经人去楼空。据说,矿难的第三天,死者埋葬后,死者的妻子,带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悄悄离开了枫叶坡村。
村子里没有人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
吕逸飞回到吕家村时,天已经黑了。
奔波了一天,吕逸飞感到身体非常疲倦,极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回城的煤车几乎绝迹了。偶尔有一两辆出山的煤车,货是拖到离南木山不远的附近地区。
吕逸飞走到吕家楼院子外,脚步变得灌了铅似的沉重。
在吕家楼过夜吗?黑幕下的吕家楼,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张开一只黑漆深不见底的大嘴,随时会将人吞没。
一阵惶恐涌上他的心头。
吕逸飞停下脚步,犹豫着不知应该往前还是往后。就这样,吕逸飞站在那儿停留了十来分钟。
“我怎么啦?”吕逸飞一屁股落在地上,想起了读小学的一些事。
那时,他参加了小学宣传队,经常和一些小朋友傍晚出发,到各个生产队演出,半夜回家时要走一段很长没有人烟的山路,有时甚至要穿过一块坟地。但那时,一点也不害怕。有一次,一个小朋友病了,没有去参加演出。回来时一个人要经过丧魂谷,那儿传说有各种各样的鬼出没。结果,他愣是屏住呼吸一口气走回了家。
老师教育他们说,世上本没有鬼。很多时候是由于人的惯性心理作用于大脑中产生一种难以自我分辨的干扰信号。比如,一些细微且有规律的声音会被白天的噪声所淹没而让人难以察觉,但到晚上就会显得非常清晰。光和影的自然现象有时也会让人产生错觉或幻觉。尤其单独处于一种阴暗的环境中,往往会加剧心理上产生的恐惧感。
想到此,吕逸飞的心坦然了许多。不但不为上次的经历所害怕,反而在心底里生出一丝好奇:这次还会重现上次那种情景吗?
吕逸飞走进了吕家楼,自已动手弄了顿简单的晚餐后,早早躺在了床上。借着飘忽不定的蜡烛火焰,吕逸飞无聊地翻开了放在床上的一本三国演义小说。
月光高高地挂在空中,周围显得异常寂静。到了半夜,吕逸飞毫无睡意,眼睛始终盯着上次出现人影的地方。然而,一直到了快天亮,除了几声风吹树枝的声音之外,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吕逸飞显得有些失望。
第二天一大清早,吕逸飞又看到了窗户上的那张画。吕逸飞忽地产生一个念头,去野外寻找画面上的地方。
找寻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发现丧魂谷的东面与画中的地方相似。沿着画中一条粗线的轨迹,吕逸飞在柴草丛生的地方摸索着来到一个空旷的地带,终于找到了一座废弃的茅房。
吕逸飞记起来了,听老人们说,解放初期,为了向进山狩猎的猎手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村民们在这座山中修建了一间简陋的房子。由于频繁地捕猎,大约七十年代初,一些山鸡、野猪等野兽就绝了种。从那以后,没有人上山捕猎了。
屈指算来,房子有二十来年没人住过。门旁边有一扇窗户,没挂窗帘,里面显得昏黑。房门插着一个用草绳编织成的一个倒“S”形,像把老式挂锁,立在房门的中央。吕逸飞将手伸向草绳时,能听见自已发出急促的呼吸声,手不停地产生抖动。扯开草绳后,吕逸飞想到了推门时会不会有沉甸甸的感觉。
十多年了,村子里一直流传着此山有鬼。传闻着有个住在这里的女人吊死在这间房子。据说,曾经有小贼光顾过这里,推门时只能半开,门后堵有一具僵冷的尸体。
吕逸飞大胆推门而进,屋内一片漆黑。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后墙的窗户有些微弱的阳光。吕逸飞将窗户上的木板打掉,外面的太阳光漫射进来,在斑驳的墙上投上一道白亮的阳光。一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迅速跑出光亮的地方,钻入黑暗之中。
吕逸飞向屋角走去。
屋角像仓库似的堆满杂物,装过物品的纸箱、废弃的衣物等等。在另一堵墙边放着一个锈坏的铁架床,床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光光的铁架床像一副担架。离床不远有一个黑色的竹椅子,四条腿已经损坏,勉强还能支撑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突然,竹椅上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引起了吕逸飞的注意。吕逸飞伸手抓起它,当手心感觉到是一团人发时,像抓到了一团高温的炭火,将它扔回了竹椅。好一段时间,吕逸飞心儿没有平静,感觉到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挣扎颤动。
许久许久,吕逸飞才静下心来。当他再次抓到那把人发放到日光下,才发现手中拿着的漂亮披肩长发,原来是一副假发,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吕逸飞仔细瞧了瞧假发后,将它挂在门闩上,垂下的头发从背景看很像飘浮在空中的一颗人头。如果被风吹起来,就会一动一动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小偷看到的女鬼?如果真的是这样,当年一定是这种假象吓着了那个小偷。
屋角忽然传来一阵索索的响声。吕逸飞的血液刹那间停止了流动,身上的毛孔放大到了极点。他将眼睛瞪向发出响声的屋角,一下也不敢眨。杂物堆里有个物体在向前移动,不一会儿暴露在有光线的地方。吕逸飞这时才看清,是一条两米长的大黑蛇在慢慢滑行。很快,黑蛇从门缝里钻出后消失在房子外的草丛里。
当认出是一条毒蛇后,吕逸飞心里惊骇了一下,庆幸刚才没有招惹上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黑蛇溜进草丛的同时,草丛里惊飞出几只小鸟。吕逸飞心里又是一阵紧张,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哗啦,脚被地上的一块石头一绊,身子一时失去重心。吕逸飞急忙两手撑地,才使得身体最终没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吕逸飞站起来时,双手已沾满一层厚厚的细微灰尘,夹杂一些微小的枯松树叶子。十多年时间了,房间里积满了灰尘,这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敏锐细心的吕逸飞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刚才提了假发后,手上居然没发现一丝灰尘。于是走到假发旁,再仔细看了一下,果然假发干干净净。吕逸飞在屋内环视了一周,眼睛落向那张破竹椅,同样没有多少灰尘。
难道曾有人到过这里面?吕逸飞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在铁架床上,屋角的杂物上,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只要手指轻轻一划,便落下深深的印迹。这说明什么呢?有人坐过破竹椅,而且曾用手梳理过这套假发?这种事情,决非一两次,而是多次。
吕逸飞不敢往下想了。
吕逸飞取下假发想重新放回原处,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发丝张开着撒满一地。在假发落地的瞬间,吕逸飞听到了一种从假发里发出来的另一种声音,尽管很微弱,但是与假发材质撞击地面的声音很不一样。一种高度的敏感性促使他重新拾起这头假发。吕逸飞一边细细打量着,一边想道,难道女鬼是一些人故意编造的一个传说?如果是这样,说明编造传说的人一定有某种目的。这样,假发的来历就显得很奇怪。
吕逸飞将假发提在手里,用力甩来甩去,还是没有甩出东西,然后将假发扒开,发现底部有个小小的装置。装置里放有一个用塑料纸包好的纸团。吕逸飞解开塑料,打开纸条一看,心里不禁跳了起来:这不是一张图纸吗?奇怪的是,图纸只有一半,另一半被人撕去。
对了对了,这正是另一半图纸。吕逸飞想起从南木岭回来,衣服上沾着的那一半图纸,不禁恍然大悟起来,这张图纸正是那张图纸的另一半。
吕逸飞有些欣喜若狂。两个半图纸居然无意间让他发现!难道图纸中藏有什么秘密?现在他明白了,吕家楼窗户上挂着的画图其实就是暗示着什么。
可是可是——吕逸飞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从南木山带回来的那半张图纸竟然让他招呼妹妹丢进了垃圾桶。
吕逸飞再也没有心思在这儿捣腾了。
于是,吕逸飞取出假发里的半张图纸藏在身上,火速回到吕家村。他第一个念头是以尽快的速度回到家,然后看看是否还有希望找到那一半图纸。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吕逸梅并没有及时将那一半图纸丢在垃圾桶。
吕逸飞在吕家村村口拦了一辆进城的煤车。在路上,趁着司机全神贯注着前方时,从身上取出从假发里发现的半张图纸,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结果发现还是很像丧魂谷的虎跳峡。只是地形与前面的那张图纸不太一样。
虎跳峡是座很大的山,一直当作一座荒山,没有人管理。地势险峻,乱石零立,山上多为荆棘和茅草,因而,稀少有村民上虎跳峡。那么,这两张半图画虎跳峡意味着什么呢?
吕逸飞的眼光落在图纸被撕破的地方,那儿有个非常明显的黑点。黑点在这儿代表什么呢?从画面看,黑点显然与整体的色彩不协调。
在汽车东站下车后,吕逸飞一个劲地往家走。
“吕老师。”一辆红色的小车驶了上来,放慢后保持与他并行的速度。同时,从小车内探出一颗披肩头发的脑袋。
许雅琴?吕逸飞的身体像被雷击了一下,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脚步僵在那儿,大脑的意识混乱成一片空白。
“吕老师。”许雅琴觉察到了吕逸飞表情上的不对,便大声喊了一句。
“别别别——”吕逸飞心里念叨着,别缠着我。也不答话,脚儿往前飞跑了起来。
许雅琴愈加感到奇怪:吕逸飞怎么啦?平时见到她,温文尔雅的书生风气,今天为何像受了惊吓一样落荒而逃?许雅琴细细想了想自已平时在吕逸飞面前的所作所为,觉得并没有过分之处。
吕逸飞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许雅琴想着,将车速加快,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后,然后将车停在吕逸飞必经的路旁。
过了一会儿,吕逸飞过来了,一脸惊慌之色。许雅琴走上前,挡住吕逸飞的去路。
“吕老师,今天你怎么啦?”许雅琴显得非常平静。
“没有。”吕逸飞看了看是大白天,周围那么多的人和车,确实不是在晚上时,心才略略镇定下来,“半个月前,就是九月十五日,你有没有到吕家村?”
“没有呀。自从上次和你分别后,我就一直在长沙读书,直到昨天才从回来。”
“这样呀。”吕逸飞自言自语道,同时心里想,难道那晚发生的事是我的幻觉?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许雅琴迷惑不解地望着吕逸飞。
“没什么。上次我从吕家村回城时,大约傍晚时分经过丧魂谷,忽然看到路旁有个女子的身影很像你。一模一样的头发和身材,就是把我烧成灰也会把她当做你。待我叫司机停下车,走到原来那个地方时,那个女子消失了。司机说,那个地方到了半夜,常常闹鬼。现在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今天问这种话,只是想证实一下当时看到的人是不是你。”
“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许雅琴说话时表情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心里却划过一阵轻轻的笑声。她根本没想到这是吕逸飞临时编造的谎话。
“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是心神不太安宁。心里像丢失了什么,整天七上八下。上课时常常讲错地方,惹得一些学生不满。说出来真是羞愧。”
“你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又得不到合适的答案,心情焦躁可以理解。”
“是的。”吕逸飞为刚才没受到许雅琴进一步的怀疑而感到欣慰。吕家楼闹鬼事件不但没有冲淡许雅琴在他心目中的好印象,相反,他觉得以后的命运似乎与许雅琴密切相关。
“看你的眼神红红的,莫非晚上在赌牌,一夜没有合眼?”
“没有——”吕逸飞像是被点中了穴,始终不敢说出他的疲惫神态与吕家楼闹鬼有关。更确切地说,没睡好就是与许雅琴有关。
难道世界上真有鬼魂一事?可是为什么会与许雅琴如此相像呢?难道是因为我平时太喜欢她以致于在精神上产生幻觉的缘故?
“那会是什么?”许雅琴问道。
“我昨晚在吕家楼睡,一想起叔叔死在里面神情就很不安。”
吕逸飞的解释合理合情,许雅琴不好再问什么。
此时,吕逸飞恢复了常态,他相信,眼前的许雅琴和那晚所看到的女子不是同一个人。但愿上次看到的情景是一次幻觉。他想道。
过了一会儿,吕逸飞说道,“上次去南木岭,多亏你的小车。”
“不过做个顺水人情,你何必记在心上?换上谁都会愿意做。何况你在丧魂谷帮我守车几个小时,算是作了抵偿。对了,那些歹徒后来没找你麻烦了吧?”
“暂时没有。”吕逸飞心里打了个冷战。
“没事我走了。”
许雅琴的话始终那么简洁,不哆嗦。从不问别人什么,也不说自已什么。吕逸飞有时候想找话题和她搭讪却感到无从下手。她为什么不对他的一些行为感到好奇呢?换上别的女孩子早就会忍不住问他,那些歹徒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你?你家的情况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在她的眼内,别人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别人的事根本与她无关。
“等一等。”吕逸飞在后面大声喊道。
“噢?”许雅琴转过身,满脸狐疑之色。
吕逸飞从嘴里冲出这句话时,自己心里也吃了一惊。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下一句要对许雅琴说什么。他很喜欢许雅琴,她有着临危不惊从容洒脱的气质,有着独一无二无拘无束的个性,有着见识过人成竹在身的智慧,有着容丽非凡天然雕成的美色。因此,他很珍惜每一次和她见面的机会,很希望能与许雅琴呆在一起,哪怕一秒钟也好。然而,许雅琴是那种不容易能打动心灵的女孩子,这可能与她自身的优越条件有关。她的衣食住行说明她的家境非常富裕。她的谈吐气质,说明她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至于她胆识过人的能力已让他领教过。
但是,今天无论如何——得有所表示。万一,许雅琴找别的男人做了朋友呢?岂不悔之晚矣?吕逸飞心里胡乱地想着。
“晚上有空吗?”吕逸飞鼓足勇气说道。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呵?”许雅琴有些意外,不由上下打量着吕逸飞,发现吕逸飞的表情非常认真。刚要说话,吕逸飞的头转到了别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清洁工推着一辆垃圾车从旁边经过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许雅琴哪里知道,这位清洁工经常出现在吕逸飞所住的小区。清洁工的出现,使吕逸飞想起了半张图纸会不会就藏在垃圾车内?他家里的垃圾没满一袋,一般不会放在门外让清洁工收走。
吕逸飞急步上前,站在清洁工面前,“请问,这垃圾是不是今天收来的?”
“是呀。”清洁工对吕逸飞的问话感到非常惊奇。他收了十多年的垃圾,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今天有没有到过红砂路南风小区收垃圾?”
“怎么没有?我就是负责收那个小区垃圾的工人。”
“那末,你有没有收到十三栋三楼走廊上的垃圾袋?”
“有呵,只有五楼没有。其它每一层都有。”
“你现在要把垃圾推到什么地方?”
“就是前面不远的垃圾中转站呵。”
“我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清洁工不解地问道。
“不好意思,我有件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我怀疑我妈妈把它当成垃圾放在垃圾袋丢了出来。”
“好吧,等我倒出来时,你一袋袋仔细看吧。”
吕逸飞不觉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想起许雅琴,回头看时,许雅琴早不见了踪影。
垃圾中转站是用红砖垒起的一尺多高围墙围成的空地,上面堆积了很高的垃圾。周围邻接着一栋居民楼和一所初级中学。在太阳光的作用下,里面发出一阵阵令人呕心的臭味。垃圾堆周围阴暗的地方,飞舞着密集的蚊蝇。
“你自已一袋袋清吧,要不然我一古脑儿倒了出来,混在垃圾堆后你会分不清哪些是垃圾车内倒出来的。”清洁工狡黠地一笑,便站在一旁偷乐去了。
吕逸飞左手掩着鼻子,右手伸向垃圾车。可是,眼前的情景令他傻眼了,车内堆着小山高般的清一色黑色塑料袋,一袋接一袋。这些垃圾袋是居委会收取半年卫生费后统一给居民家配发的,从外观上很难辨认出塑料袋的来源。这样,吕逸飞必须得一袋袋打开翻找着里面的内容。
见着一个穿着不俗的年轻人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有些过往的行人不禁好奇地驻住脚步。其中一个胆大的汉子凑上前来问道,“兄弟,你是不是有颗金戒指掉进了里面?”
吕逸飞满脸羞红,明知对方在嘲笑他的行为,但又不好对他解释,只顾闷着头认真地寻找。汉子见吕逸飞不搭理他,自觉无趣,便悻悻地离开垃圾场。
找了一会,吕逸飞忽然记起他妈妈这几天的早餐都有煮地瓜粥。因为他说过,他看到一条新闻,大意是说日本的科学家经过动物试验表明,红薯具有抗癌作用。由于新湖乡经常有人在医院检被查出癌症,听到他的话后,蔡香红立即到超市买了一大堆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地瓜,几乎堆满了厨房的一角。每天早上,她要用二十四升的高压锅煮满一锅。这样,塑料袋内一定要装满地瓜皮才对。搜索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只要看看袋内有没有地瓜皮即可。如果没有,就可以扔掉,反之就得好好搜索一番。
吕逸飞就这样一袋袋找下去,直到垃圾车内只剩下了最后一袋。吕逸飞失望已极,气恼地将最后一袋也抛进垃圾堆,垃圾袋口一松,从中掉出几块地瓜皮。吕逸飞一阵高兴,慌忙走上前去,把垃圾袋口扯开,里面塞满了地瓜皮!
吕逸飞心里狂喜,急忙将垃圾袋提出来,将其中的内容物倒在一旁空阔的地上。紧接着身子趴在地止,接过清洁工递来的木棍,一样样东西扒了起来。吕逸飞搜索得非常细心,眼睛瞪得铜铃大。然而,搜索了三遍,每件微小的物件都找了出来,仍然没有见着那半边图纸。
此时,行人越围越多。
最终,吕逸飞只得放弃了寻找。当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垃圾场时,还不时回过头来,将目光投向垃圾堆,仿佛那半张图纸会意外地出现在他面前。
吕逸飞回到家时,蔡香红正在看电视。
“逸飞,房子是不是处理好了?”蔡香红问道。
“一时找不到买主。”吕逸飞应付了母亲一句,然后问道,“吕逸梅下班了吗?”
“在她房里看护理方面的书呢,听说为了要评职称。”
吕逸飞走进吕逸梅房内,立刻一阵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孔。他用力一吸,不觉全身舒畅了起来。接着,他又深深地多吸了几口,好像这香味能驱走残留在他身上的臭味似的。
“哥,你怎么啦?又不是第一次闻到我房里的香味,今天怎么是这种样子?”吕逸梅放下书本,看着吕逸飞说道。
“呵——不—是——不。”吕逸飞调整好自已的心态,说道,“妹妹,你记得我上次从南木岭回来时,衣服上粘了一张图纸的事吗?”
“当然记得。你不是说没有用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你要它干嘛?”
“这——”吕逸飞想了想,他心里所想的事绝不能让妹妹和母亲知道,便说道,“我认识一位画画的女孩子,想让她鉴定一下那幅画有没有价值。”
“可是,你不是要我丢了吗?”
“丢了?”
“丢在垃圾袋内。”吕逸梅的话令吕逸飞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找了老半天,偏偏为什么找不着呢?难道说,纸条从垃圾袋掉了?这完全有可能,要是垃圾袋口扎得不紧的话。
“会不会从垃圾袋内掉了出来?”吕逸飞脱口而出。
“哥哥,你说什么?从垃圾袋内掉出来?”
“没有,没说什么。”吕逸飞心事重重回到自已的房内,躺在床上。当他的视线落向屋角时,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因为他看到了,那半张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那儿。
吕逸飞慌忙跳起来,紧紧地一把抓住那张纸条,生怕一不小心,它会从手里飞走。之后,吕逸飞若无其事到客厅倒杯水喝,见母亲仍然在看电视,妹妹在自已房里看书,才又镇静地回到自已的房间,关好门,将两张半图纸叠在一起。天哪!两半重合得非常紧密,除了一些自然现象引起潮湿和物理因素导致些微的破损之外,撕破的地方吻合得一丝不乱。
现在,呈现在吕逸飞面前是一张完整的丧魂谷中虎跳峡铅笔写生风景图。虽然是铅笔勾勒,但山上的云雾和景致画得非常逼真。许多细微的特殊地形都被画了出来。石头和树丛的地理位置丝毫不差,甚至山顶上有块小小的空地也能看出来。这说明作画的人要么非常熟悉那儿一带的地形,要么观察得非常仔细,也有可能对照拍摄后的照片所画。
吕逸飞将眼光落到标注有黑点的地方。这个地方极少有人进去。听说里面有个很深的山洞,山洞周围到处长满了刺人的植物。
难道这幅图与山洞有关?如果真的有关,那么这山洞一定藏着某种秘密。一想到这点,吕逸飞周身上的血顿时沸腾了起来。可是转念一想,这山洞太可怕了,孤身一人前去探洞,万一遇到生命危险怎么办?
要不要冒一次进山洞的危险呢?吕逸飞带着这个难以举棋的问题走出家门,在嘈杂的人流中慢慢行走。每当做一项重大决定时,吕逸飞喜欢到喧闹的街头思考。如果外界的干扰不足以阻挡他做出下一步的决策时,那么选择的结果就不言而喻。
正当他思想翻腾倒海之际,许雅琴出现在他身后。
“吕老师,在想什么呢?”
吕逸飞回头一看,许雅琴手里提着刚从商场买来的时尚衣服,正向停车场走去。
“许雅琴。”吕逸飞轻轻叫了声,接着马上转到他早想好的话题上,“我正在想,要怎样才能请你出来喝杯咖啡呢?”
“是吗?”许雅琴停住脚步,望向吕逸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许雅琴的直白令吕逸飞一时默然。与其找理由,不如直率了当。想到此,吕逸飞决心将心里压抑很久的心里话吐露出来,“长沙那次大学生老乡会,我就喜欢上了你。”
“喜欢我?”许雅琴一愣,“为什么?”
“你高雅的气质倾倒了我。超群脱俗的神态,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有好一段时间,我睡不好觉,梦里老是出现你的身影。只有看到你时,我的心情才会得到安静。虽然这段时间,我家里发生了不少的事,但是我止不住的仍在想你。”吕逸飞一口气说了出来,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说出来的话,有些肉麻且带着俗套,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抓住机会要让她知道,他的确爱上了她。
“吕老师,你对我了解吗?”许雅琴并未为吕逸飞的真情表白而有丝毫的动容,一如既往的冷漠。
“不了解并不妨碍我喜欢你。”
“你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
“的确,你有种让人产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你那高傲、冷漠的眼光使得很多优秀的男人望而止步。大家背后都称你为冰美人。而我与大家不一样,只要我认定值得追求的事,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
前面不远有一个摆卖果汁冰的露天营业摊子,许雅琴不动声色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丢给摊主,“随便来一杯果汁。”
一会儿,摊主递给许雅琴一杯满满的柠檬果汁。许雅琴喝了一口酒,手指转动着玻璃杯,表情非常淡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爱情对一个女孩来说,是人生当中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不可能随便因一个男人的三言两语就可以作出决定。”
吕逸飞刚要回答,许雅琴迅即将手中的果汁朝他的脸上泼了过来。
“许雅琴,你——”吕逸飞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僵在那儿非常难堪,脸涨得通红。
没想到许雅琴当众居然这样对待他。
“一杯小小的果汁,就把你气成了这样。你在我面前奢谈交什么朋友?”说罢,许雅琴也不理会吕逸飞,转身向人流匆匆的街道边走去。
摊主递给吕逸飞几张纸巾,吕逸飞接过擦了擦脸和脖子。身上的白色衣服被沾污,湿了一大块,纸巾只能吸收表面上的水分,却对渗透到衣物中的污渍无可奈何。吕逸飞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地上的纸巾丢得到处都是,仍然留下几块刺眼难看的黄色斑迹。
做完这一切后,吕逸飞正准备打道回府,却意外发现许雅观琴站在十米之外的地方,雕塑般的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就像游离于尘世外的一个看客,孤独冷漠地看着街上匆匆行走的红男绿女。
吕逸飞脑海里倏地反弹出另一种念头。会不会因为她过去交朋友受过某种严重的挫折和刺激?像许雅琴如此漂亮的女孩子,少女时代一定会有很多的年轻男性想和她交往。遇到个别品行不端的人也在所难免。
想到此,吕逸飞心里的气几乎消了一大半,于是走了过去。
“吕老师,你的衣服脏了。”许雅琴转过头来,脸上略带愧疚之意。
“我不介意。我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吕逸飞轻声说道。
“等一等。”许雅琴跑进附近的商店,一会儿手里提着一件男式上衣走了出来,放在吕逸飞手里,“换上这件吧。”
“这——怎么让你破费呢?”吕逸飞一时不知所措。
“和我到咖啡厅去坐,你身上的衣服合适吗?”
“衣服多少钱?”吕逸飞换上后问道。
“算我赔你的。”许雅琴指着前面说道,“前面有家雅典咖啡厅,我们就到那儿吧。”
两人就座后,吕逸飞点了咖啡和两碟小吃。
许雅琴靠在沙发上,取出烟盒,用手指弹出一枝香烟。然后掏出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吐出一串长长的烟。整套动作娴熟、利落而又优雅。她上身穿着意大利顶级时装Misssixty牛仔,下身则随意套着一条白色的长裙。
吕逸飞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努力地想着要和许雅琴谈些什么。像某种药物对某些人会引起过敏,朋友的话题对许雅琴会有着同样糟糕的效果。
“小时候,我爸爸和妈妈的感情非常好。后来我妈妈由于精神受了刺激,得了一种精神病,常常歇斯底里抓我爸爸,打我爸爸。我爸爸终于有一天忍受不住妈妈对他的折磨,悄悄地带她出去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了。”不待吕逸飞想好,许雅琴先开口了。她说话时非常平静,像讲述着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没有流泪,没有激动,没有怨恨,没有忧伤。或者她心里对这种事情早已麻木。由此可见,她幼年时一定经历了许多同龄人未曾经历的事。她的性格如此冷漠,如同人生戏台的一个看客,一个冷漠的看客。
吕逸飞顿时明白了,许雅琴刚才奇异的行动,正是母亲精神发作时的表现刻在她幼年的脑海里形成一种永久记忆的反弹。她一定深爱着她的母亲,也一定深爱着她的父亲。所以,她父亲对她母亲做出的行为一定刺激了她。可是,她父亲和她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妈妈后来找到了吗?”
许雅琴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爸爸对你好吗?”
“这件事后,我再也不想和他住在一起,就离开了他,开始了独立的生活。那一年我才十二岁。”
“你爸爸很有钱吗?”
“他离开了莱市,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做生意。听说,现在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我从来不去看他,他也从来不看我。我们已经没有父女之间的感情,只有经济上的往来。只要我开口,他会满足我消费的一切需要。”许雅琴说罢,又燃起了一根烟。
咖啡杯蒸腾出的热气与许雅琴嘴里吐出的烟气互相缠绕,交织,在咖啡室的上空袅袅上升。吕逸飞望过去,许雅琴的脸一片灰蒙。
吕逸飞想好一切要说的话此时在喉咙上部发生了堵塞。透过许雅琴坚硬的外表,吕逸飞渐渐看到了里面的柔弱。
“吕老师,你人生的奋斗目标是什么?”许雅琴向烟灰缸磕打着烟灰。
吕逸飞冷不防许雅琴问到他头上。
“我在人生上没有什么宏大的计划。和一个彼此相爱的人生活到老,这是我一生当中追求的最大目标。”吕逸飞反问道,“你呢?”
“我是个很世俗的人,也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是我的目标。但是,小时候妈妈带给我的阴影,一直伴随着我成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我要亲手终结这一切。”
许雅琴的话暗示着什么呢?
不久,姜云杰和林雪都接到了杨涛海的请贴,约好三天后在四月楼大酒店二楼8号包厢间会面。姜云杰并没有穿上林静给他买的衣服,仍然身着自已打了补丁的衣服和裤子。衣服上易脏的袖口由于刷得过度变得发白,部分破损露出了线头。只要瞧上一眼就知道是购买市面上最廉价的布料,经过乡村裁缝师加工后的杰作。
四月楼大酒店在莱市算是格调高雅的一家酒店。两个大约十平米的花园,对称着位于酒店大门的两侧。八根装有红黄绿蓝四种彩灯的灯柱立在酒店面前的停车坪旁。来来往往的人影,各式各样的小车,以及摩托车,在彩灯下显得扑朔迷离,别有一番浪漫情趣。
酒店的大门采用自动化开关,人来而开,人去而关。两位身材高挑胸脯挺拔的迎宾小姐,穿着漂亮耀眼的红色制服,立在酒店大门的旁边,微笑着面对着每位走进来的顾客点头,口里发出甜蜜响亮的嗓声,“欢迎光临。”
姜云杰第一次来到这种高级酒店。看着到这里的人个个衣着光鲜,满脸春风般的进进去去,不禁对答应赴约感到有些后悔。尤其是经过他身旁时的一些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要朝他瞧上一眼,令他很不自在。那些眼光透出来的目光,无疑将他当作不应该来到这种地方的另一种社会层次的人。
“请问先生来这儿——”一位服务员走到姜云杰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后面那个字的音调拖得很长很长,言下之意“您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服务员眼中的鄙夷之色令姜云杰非常生气。姜云杰没说一个字,车转身,朝跟在背后的林雪扔了句,“你一个人去,我不去了。”接着头也不回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姜云杰,你不能小孩子气。答应了杨涛海的请求,就得准时赴约,不然显得我们没有诚信,小家子气。杨叔叔对我们那么好,看在杨叔叔的面子,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叶了。”林雪立即追了出来。
林雪几句柔软的话,又让姜云杰没了主意。林雪的手反牵着他,再次走进了酒店。
包厢里杨涛海和一个叫蓝天的年轻人,早坐在里面等候着他们。一看到林雪拉着姜云杰的手,杨涛海心中的醋意不禁大发。
“姜云杰,你也不看看场合,竟然穿上这种破衣服。难道想让我那帮朋友说我交了个穷鬼朋友吗?”
“我是个穷鬼,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向你讨一碗饭吃。你以为我喜欢巴结有钱人?”
姜云杰甩开林雪的手,气冲冲地下了楼梯。
“杨涛海,你嘴巴能不能闭紧一点?姜云杰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你这样说他,是伤他的心。你这餐饭,我也不吃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林雪嘴巴一呶,一路小跑着追姜云杰去了。
“妈妈的巴子,我这样有诚意请他们两个,他们居然不识抬举。”杨涛海抬起一脚将餐桌踢翻。
“少爷,别与他们一般见识。”蓝天说道。他是杨涛海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常为杨涛海出谋划策的一位军师。
“那个可恶的姜云杰,他自已走也就算了,偏偏林雪也跟着他走?他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杨涛海朝蓝天生气地叫道,“除了他成绩比我好之外,他哪一点比得上我?那么多女孩子我还看不上眼呢。我看上林雪,真的是想和她交一个朋友。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特别喜欢她,好像她有种特别的亲近感。我只是仅仅想和她做朋友,丝毫没有其它的意思。蓝天,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少爷,这种男女感情的事我没有经历过,所以体会不到你心里的滋味。不过,我认为,她是喜欢姜云杰的——”
“你不要说了。”接着,杨涛海丢下发愣的蓝天,冲了出去。
“喂喂,少爷,你到哪儿去?”蓝天在后面叫道。
“别管我的事。”杨涛海丢下一句话。
“姜云杰。”林雪在后面叫道。
“我是穷鬼,请你别靠近我。”姜云杰吼道。
“你怎么啦?你穷是事实嘛。说你一句穷鬼你就受不了啦?你这样子以后能干大事业?”林雪没好气地回道。在她心里,她很希望姜云杰能淡然面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要不然,他的才华会淹没在世俗的尘埃之中永远发不出夺目的光彩。
姜云杰全然不理会身后的林雪,只是一个劲地在街道上往前冲。这个世界在排斥他,不欢迎他,不接受他。所以,他要远远地逃离它。大街的行人纷纷驻足脚步,向他投以一种奇怪的视线。众人射来的聚焦目光,令姜云杰的自卑感到达了一种高潮。他体会到了爸爸和妈妈做人的滋味。当一个人自感经济地位很低的时候,即使和不熟悉的人打个招呼也很难做到泰然自若。别人一种无意识的目光或一句无目的的言语,有可能在心中徒增一道无形的压力。这压力让你不开心,让你不能按正常的思维去思考问题。要想对这一切漠视不见好难好难。
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街道两旁,灯红酒绿的夜色给莱市披上一层分外妖娆的外装。透过华丽的躯壳,有多少人在生存线上奔波忙碌?有多少人在心灵的陷阱不能自拔?有多少人迫于生活的重压,思想被挤压到了危险的边缘?如果,不是妈妈和妹妹有些牵挂,杨涛海的话早成了点燃他心中怒火的一根导火索。从爸爸发生矿难到现在,他无时不在忍认命运的不公。今天,他心底里迸发而出的火焰又达到了炽热化。
姜云杰走到莱河大桥,凭栏站定。
“云杰,刚才杨涛海说得确实过分。我也拒绝了他的晚餐。”林雪从后面走来。
“你不要因为我得罪他。林雪,你和我不一样。”姜云杰望着桥下面的流水说道。
“云杰——”林雪刚张开口,一辆冲上大桥的小四轮陡地停在她面前,从车内跳下两个高大的年轻人,一个人一手迅速捂住林雪的嘴巴,一手从后身使劲抱住林雪的腰身,另一个人则抱起林雪的双脚。两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抬起来,往车内塞去。
当姜云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林雪的头露在外面,伸进车内的身子不断动弹着。两个家伙将林雪丢向车内,随后两人钻进车内,将车门紧紧地关上。
眼前的情景令姜云杰大吃一惊。他前天看过报纸的报道,说上个月莱市发生一起高中少女失踪案,至今没有线索。莫非是他们干的?
姜云杰不由分说,跃上驾驶室窗外的踩脚板上,手指紧紧抓住窗沿。
司机放开油门,车子箭一般地向郊区方向驶去。
林雪在里面发生了激烈的抗争。车内两个歹徒,一人死死地压住林雪的颈部,让她回不过气来。另一个人则从车内找到皮绳在捆林雪的手脚。
时间不容许姜云杰想得太多,他必须在歹徒弄妥林雪之前,想法让车子停下来。报警,已来不及了。向周围的人呼喊,不但有可能起不了帮救助林雪的作用,还有可能害了林雪。姜云杰迅速转动着思维,此时必须冷静头脑。
当然,那些家伙绝对不会让他在车窗外逍遥,很快就会过来对付他。
司机加大油门,在公路上疯速般地行驶。姜云杰明白,司机意图将他从车上摔下来。其实,按照惯性定律,只要司机放开速度后猛地来个急刹车,姜云杰无疑会从车上摔落下来,不死也会伤得不轻。但是,由于是在城区,林雪没有完全被控制,司机不敢停车。
疯狂行驶的车子,像一个喝醉酒的酒鬼在公路上横冲直撞。远处的汽车,摩托车等各种车辆远远躲在一旁,让这辆发怒的小车呼啸而过。有几个行人躲闪不及,差点成了车轮下的冤魂。
车子驶出大桥,穿过两里远的城区路,接着进入两旁有水田的公路。此时,歹徒用胶布封好了林雪的嘴,将她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放在麻袋里看不出有任何的动弹。
一个歹徒手持尖刀朝姜云杰挥舞着过来。咚地一刀刺在了姜云杰的手背上。姜云杰只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公路两旁出现了一块连接一块的水田,白天绿油油的禾苗被晚上的车灯照射成黑乎乎的一片。望着水平低于路面不超过一米的水田,姜云杰脑海里忽地有了主意。
姜云杰一手紧紧抓着窗口边沿,另一只手搭上方向盘的一边。趁歹徒举起小刀第二次要刺向他的手背之前,抽回窗边的手,缩成一个拳头,伸进车内狠命朝司机握住方向盘上的手砸去。司机本能地抽回手。与此同时,姜云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迅速将方向盘往左边猛地转了个九十度的角,没有减速的车子调转车头,像发射的导弹从路基腾空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开口向下的半抛物线轨迹,接着一头扎进水田。
借着惯性,车子向前挣扎着滑行两米远的距离后,便趴在水田中央不动了。车后两道长长的车轮印,像水牛刚刚啃过青草的地方,看不到禾苗。车身滑过的地方,宛如暴风雨袭击过后的情景,叶面耷拉着伏在水面上。车子落入水田时溅起的水浪高过路基,飞洒到了公路的路面上。水面的浮力和泥土的柔软构成一个庞大的缓冲体系,部分抵销车子高速行驶时带来的冲击和震荡,使得车内的人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除了林雪不知发生什么事之外,车内三个歹徒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得没了血色,大脑半晌没有回到现实中来。
路基由山上开采的青石和石灰抹浆砌成,跳车时只要碰上路基轻则重伤,重则一命呜呼。早在车子飞离路基的时候,姜云杰看准了前面的地形。随着车子驶入空中的一刹那,姜云杰不失时机地发动了起跳。巨大的惯性将他侧身抛进水田。当他从水田爬起来时,左耳灌进了泥水,衣服、裤子和泥水浑然一体,借着微弱的灯光,分不清哪是衣服哪是皮肤,简直成了泥塑的雕像。
车内三个歹徒清醒之后,从车内各自拿出一把小刀,打开变了形的车门,气势汹汹地朝着姜云杰包抄过来。
姜云杰自知双方力量悬殊,寡不敌众,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对他来说,林雪的生命比他更重要。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林雪给了他一般常人难以想像的温暖和关心,使得他对生活重新拾起了信心。但是现在,仅凭他赤手空拳孤军作战,结果将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他得想方设法躲着对方的凶猛进攻,以拖延时间。只要公路上有汽车经过,就会有人发现这儿的情况。如果有人出手帮忙,他将会转为有利的处境。时间拖得越久,对林雪的安全越有利。
三个歹徒力求速战速决,一上来就非常凶残地一阵狂砍,明显要置姜云杰于死地。姜云杰脱下身上的衣服,当做手中的一条棍子,在手中挥舞着与三个歹徒博斗起来。
正当姜云杰处于极度生命危险时,一辆出租车急驰而至。出租车停下后,从车内跳下一条结实粗壮的人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尾随而来的杨涛海。他一直沿着林雪的方向跟踪而来。林雪和姜云杰站在莱河大桥时,他叫司机停在两百米远的地方观看。他心里忽地产生好奇,林雪和姜云杰之间是否会有过分亲近的行为。林雪看上这种穷小子,实在令他心有不甘。当看到有人从桥上把林雪抓走时,杨涛海感到极度震惊,便心急如焚叫司机追了上去。
来不及说任何话,杨涛海跳到了姜云杰的身边,和姜云杰背靠背,构成一个最佳的防御阵形。打架对杨涛海来说是拿手好戏,他叔叔就是公安局有名的刑警队长杨敬峰,曾指点他不少的拳脚之术。
“林雪在哪里?”杨涛海一边施展拳脚,一边向姜云杰问道。
“她被捆在车内。”
“快快,你突围出去救林雪。我来对付这三个家伙。”
“你——”
“罗嗦什么?”杨涛海吼道,“我学过几招,一时能对付他们。”
姜云杰杀出包围圈时,肩上中了三刀。血水顺着裸露的背部流下来,留下三道鲜红的印迹。姜云杰曲下身子,钻进车内,打开袋子,拖出林雪,然后一一将她身上的东西解开。
林雪此时才明白车子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歹徒呢?”林雪问道。
“杨涛海一个人在对付,他要我来救你。”姜云杰说着,扶林雪钻出车门。
在车灯照射下,杨涛海表现出非常顽强的博斗。他的衣服被划破了,脸和手都被伤着了几处,可脸上毫无惧色,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时决不能输给姜云杰。
“千万不能让杨涛海出事。不然,无法向杨叔叔交待呵。”林雪不禁为眼前的局势担忧起来。在三个歹徒的小刀挥舞之下,杨涛海身上划破了好几处地方。
“我上去和杨涛海一起作战。那些歹徒我交过手,他们并没有多少实战技能。主要仗着手里有几件凶器。只要打落他们手里的凶器,他们就不是我和杨涛海的对手了。”
姜云杰正说着,远处响起了警笛声。一个距离很近的歹徒,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一支长约40厘米的小刀刺向杨涛海的左胸!显然,三个歹徒感到局势对他们不利,便加紧了激烈的攻击。来不及躲闪了!杨涛海迅速使出一记擒拿术,抓住歹徒的手腕用力往上一翻,随着一声手腕关节折断的响声,歹徒发出痛苦的呻吟,小刀掉落在水田中。
姜云杰冲上去,从背后朝着歹徒的后膝盖处补上一脚。歹徒腿一软,脸朝下跌扑在在水田里,呛了几口泥水。
警笛声越来越近。另两个歹徒知道情况不妙,开始往水田小路方向撤跑。杨涛海冲上前去,死死钳住跑在后面的一个歹徒的双臂。姜云杰抢走他手里的刀具。这时,两名骑着摩托车的警察赶了上来,在他们的协助下,两名歹徒终于被制服。
另一名歹徒已跑出十多米远,回头一看,两个同伙已落入网中。心虚之下正准备继续往小路上逃窜,忽然看到林雪独自一人站在另一条田梗上,便悄悄又折转身来。
林雪还没回过神来,一把水果刀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金属质感般的冰凉,透过皮肤,传递到了体内,林雪不由产生一阵颤抖。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在夜晚显得格外刺眼。她明白歹徒在作最后的挣扎,把她当作生命睹注中的筹码。林雪尽量镇静住自已,尽管她心里恐慌到了极点。如果她此时表现得非常脆弱,将不利于姜云杰他们的援救。
“你这种做法要坐牢的。你最好坦白从宽吧,反正你逃脱不了他们的手掌心。”林雪看到歹徒手里紧紧握着的水果刀说。
歹徒将小刀划进林雪的脖颈,叫嚷道,“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你!”
林雪的皮肤被割破一个口子,血不断地流了出来。
一阵疼痛传来,但林雪脸上仍无惧色,“你如果伤人,要判刑的……把刀放下来吧,你还年轻。”
歹徒没有听从林雪的劝告。
“你们得统统离开这里,放下我的两个兄弟。要不然,这娘们今晚将死在我手里。”歹徒朝着走过来想谈判的两位警察大声吼道。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只好退回原地,用传呼机传呼更多的警力来援助。
杨涛海一言未发,从姜云杰手里抢走水果刀。将刀尖抵向自已的喉部,刀柄朝外,一步步朝着歹徒站着的方向挪去。
“请你把她放下。我是莱市副市长杨敬岭的儿子,价值比她要大。来,过来挟持我。只要我在你手里,你要达到什么样的条件,警察全都会答应。”
杨涛海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逼近歹徒。
“你——你不要过来。”歹徒大声命令道。
可是迟了!就在歹徒的注意力放在杨涛海身上的那一刹那,杨涛海手中的小刀反转着方向飞了过去。刀尖正中歹徒持刀的手背。随之,歹徒手中的水果刀掉落到地面。
在歹徒躬身捡水果刀时,林雪趁机跑了过来。
紧接着,杨涛海饿狼抢食般地扑了上去。在他扑到跟前时,歹徒已将水果刀捡在手里。接着两人打成了一团。很快杨涛海的头部、面部和手部多处被刺伤,但仍将劫匪紧紧地抱住。
一见情况发生了变化,两位警察立即扑了上去。
歹徒见警察跑了过来,慌忙甩开杨涛海,朝着下面的一个村庄逃窜。面对拿着匕首的歹徒,路上的行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拦阻。
杨涛海不顾一切地紧跟在歹徒后面穷追不舍。5米、10米、30米……杨涛海忍着剧痛追出了300多米,此时,精疲力竭的歹徒再也跑不动,索性停下来,转身操起匕首朝杨涛海腹部刺来。杨涛海迅速往左闪过,一个漂亮利索的“夹臂夺匕首”动作,将歹徒重重地摔在地上,紧接着一个折腕动作将歹徒右手握的匕首夺下。
随后两位警察上前将歹徒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