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吕由加里一行乘坐露营车到达“小假日”的时间是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刚过。集合的时间本来是当天上午十点,但鲸伏美嘉迟到了大约一个小时,大家又到最近刚刚进驻安槻的大型卖场购买食材等所需物品。在乌冬面店简单地用过午餐后,一开始制定的十二点到一点间到达目的地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大幅推迟到了下午三点。
对此,由加里只好苦笑一声,聊以安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经把“小假日”这个昵称挂在嘴边了。已经记不清一开始是谁先这么叫的了,只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还暗暗嘲笑它没有品位。女大学生团体的感染力真是不容小视啊。不过,此刻由加里眼前的建筑物其实说不上“小”,起码比自己想象的要稍大一些。如果建在一般的住宅区,感觉还不至于这么明显。这种印象果然还是周围的环境造成的。不论走到哪里,所见皆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见不到一户人家。倒不失为一种勾起思乡之情的典型日本乡野风景。在这样的地方突然见到一幢以杂木林为背景的两层洋楼,第一印象恐怕不是不雅,而是颇为奇异。
“嚯,比我想象的好嘛。”从露营车后座下来的美嘉身穿热裤,嘴里嚼着口香糖,手叉在肚脐完全露出的腰上打量着洋楼,“感觉还不错。”
“是啊。”担任司机的鸠里观月理了理她的一头长发,伸了个大懒腰,“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但是,里面真的完完全全什么都没有,对吧。”莲实景像是想犒劳一下观月,从背后轻轻捶打观月的肩膀。同时,她藏在无框眼镜背后圆睁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四周。“一眼看过去都是田地,这话可一点都不夸张啊。这几天会不会很无聊啊,这样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嘛。”平时身形就显小巧的小景靠着比大家都要高上一个头的观月,看上去就像小孩子正缠着妈妈索要什么东西一样。美嘉看着她们两个,猛地吹起了泡泡。“说什么呢?”泡泡又“砰”的一声破掉了。“我们决定要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打算要在这里做什么的吧?”
“话是这么说啦。”小景把手放在额头上,抬头眺望蔚蓝色的天空,“这十天到底会怎样呢?最后该不会变成忍耐大赛吧?”
“嗯?”被小景搭话的由加里好像正在考虑别的事情,所以反应慢了半拍,“啊,嗯。是啊。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过惯了散漫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没准会很合适哦。”
“没这回事。”胀大后又一下破掉的口香糖黏在了美嘉的鼻子上,后半段的“绝对没这回事”听起来像是“绝对没这肥四”。
“总之。”放任不理的话,这四个人的对话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打断这番对话的是穿着一身黑的千晓。“先把东西拿进去吧。”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把视线投向观月。她也就顺势掏出从伊井谷秀子那里拿到的钥匙,稍显胆怯地递给千晓。观月明明没必要把钥匙递给千晓啊,自己打开不就好了,由加里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至于千晓——还是忍不住想说,这个名字真是雌雄莫辨啊——对此则好像没有什么感觉,顺手接过钥匙,打开了“小假日”的大门。门打开后,他再一次回到车里,双手抱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走了进去。
四个女生好像在等千晓走远似的——有些奇怪地互相看看彼此——接着便也提着各自的东西朝玄关走去。屋内的空气像被蒸熟了似的,时值盛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样一来,户外应该会比较凉快吧。说起来,这里的房间真的都装着空调吗?由加里不禁有些担心。
“把房子里的窗户都打开。”千晓把饭厅里崭新的冰箱迅速地擦拭了一番,接上电源。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是一副修学旅行带队老师的样子了。“稍微让房子通通风。”
由加里也打量了一番饭厅,这里和餐厨两用间这样时髦的名字完全不搭调,确实只配被称作“饭厅”。灶台的旁边随意地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桌子一头的台子上则放着一台大电视。看桌子的大小,大概能让二十个人一起就餐。
一楼的配套设施还有盥洗室、淋浴间、带浴缸的浴室、主卧和两间客房。主卧和两间客房里都各有两张床,一共可以住六个人。不对,如果自备铺盖的话,这栋“小假日”大概能住下好几十人吧。不过不是住一楼,而是住二楼。
二楼不需要任何示意图,因为二楼总共就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大概有八十畳,全部铺着木地板,第一次上楼的人估计都要被它的面积吓一跳。秀子说明这个房间的情况时,大家就已经觉得有些滑稽了,实际看到之后,才发现秀子的话一点都不夸张。这个房间太大了,反而让人无从下脚。里面既没有家具,也没有其他什物,更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角落里虽然有六畳左右的地方铺着榻榻米,但和整个房间的面积比起来毕竟微不足道,一般人在这里还是会有无处藏身的感觉。这里大概很难被用作普通民宅吧。就算不计成本地降价,大概也找不到什么买家。由加里边想边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二楼的窗户。
背面的窗户正对着一片杂木林,窗上装着纱帘,应该是用来防蚊子的。即使到了夜里,窗户大概也不怎么打开,所以房间里的空调也是工厂里常见的大型机。不过,房间这么大,这么一台机器真的够用吗——不对,除了自己,这次大概没有人会疯狂到想在二楼过夜吧。想到这里,由加里不禁苦笑了一声。打开正面的窗户,正好能看到不断从露营车里拿出卖场塑料袋和保温箱的千晓,还有在一旁帮忙的观月和小景。
由加里再度打量身后的大房间。确认自己将独占这里之后,他从化妆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冈本壹成的电话。必须告诉他“小假日”合宿计划的内容发生了一些变化才行。虽然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但如果之后出了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喂,你好。”电话那头马上传来冈本壹成熟悉的声音。“啊,是由加里吗?”
“嗯。”为了不让搬东西的同伴看到自己,由加里蹲了下来,“我到了。”
“这样啊,太好了。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是个大晴天哦。是这样的,计划稍微有点变化。”
“怎么回事?”
“参加人数有变动。本来是六个人参加的,后来有两个人退出了……”
“这个你之前告诉过我了。六个人减掉两个人,还剩下四个人对吧?”
“不对,变成五个人了。”
“五个人?那就是房主的那位大小姐,还是那个女厨子?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早栗小姐。”
“对。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位又临时加入了吧?”
“也不对。她们两个都没有参加,临时加入的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那这个临时加入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临时加入的不是女孩子。”
“啊?”
“是男孩子。”
“男孩子……喂。”壹成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怒气,这倒也可以理解。“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就因为你一直强调只有女孩参加,我才相信你,让你去的……”
“这不是没办法嘛。”由加里的声音里透露出厌烦,但在壹成看不见的电话这头,她其实悄悄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观月、美嘉、小景和我都不会做饭嘛。”
时间回到六月份,伊井谷秀子的爷爷把这栋洋楼当作礼物送给了她,这就是整个计划的开端。
秀子和由加里都是国立安槻大学的学生。她们两个和观月、美嘉、小景都在同一年入学,今年春天刚刚升上二年级。刚入学的时候,五个人一起参加了新生的品德讲座,又都经常出入很受当地女学生欢迎的咖啡店“Side Park”,于是渐渐要好起来。
那一天,五个人也和往常一样坐在“Side Park”靠里的一张桌子边热热闹闹地聊着天。除了开春才刚到店里工作的帅气侍应生嶋崎丰树过来点单或添水时,大家会默契地停下来之外,其他时间里都天南海北地聊个不停。
秀子就是在那时提起了爷爷的事:“对了对了,我爷爷跟我说:‘之前买的那栋房子,反正也用不上,就送给你吧。’”
伊井谷家以前是当地的大地主,所以秀子自然也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了。不过“随便送一栋房子给孙女”的豪气还是让大家都十分惊讶。
“不过,那个房子啊,”秀子没太在意由加里她们的反应,继续淡淡地解释道,“再怎么说都不是多了不得的房子啦,新倒是挺新的。”
按照秀子的说法,她爷爷的一位熟人以前是市里文化学校的西洋画讲师。这位老画师去年突发奇想地决定到御返事村建个房子。
“御返事村?”
美嘉、小景和由加里都眨了眨眼睛,面面相觑。顺带一提,五人之中只有秀子和观月是安槻本地人。
“那地方在哪里啊?”
“就在安槻市。不过说是这么说,村子其实在非常非常靠北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在山里了。从这里开车过去,我想想啊,大概要两个小时吧。”
“已经到乡下了吧。”
“可以这么说,不过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亲近自然,几乎没有人造的东西。偶尔浸润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人心也会得到治愈的哦。”
“所以在那里建房子的是那位老画师?”
“没错,建房子倒是没问题,不过他好像想让那栋房子兼作住宅和教室。”
“教室?难道说,是想用作教人画画的地方?”
“这想法不太正常吧?”
这位老画师计划在空气清新、适合素描的乡下继续创作,与此同时开班授课,培养一批学生。他过分地沉湎于这个想法中美妙的部分,而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不管是谁都会一目了然的,这太明显了。”
“就是说嘛。即使这位老画师再怎么有名,也不会有人专门开两小时的车去拜师吧。”
“这位老画师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认为只要和以前在文化学校的人打声招呼,学生们肯定会不辞辛劳地跑去上课,所以丝毫没把两小时的路程放在眼里。而且,一旦接触到充满自然气息的美景,大概谁都会流连忘返,甚至希望搬到那里住的吧。”
“哈哈,天真。”
“对吧。这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的家里人好像也都反对这个想法。因为那里既不通地铁也没有公交车。但他本人却充耳不闻,趁人不注意就在御返事村买好了地,建起了一栋气派的二层洋楼。二楼被设计成了绘画教室,是一个足有八十畳大的大开间。”
“啊?”
“你是说八十畳?”
“咦。”
“他本人也明白,从中心城区驱车往返要花上四个小时。为了能让来上课的学生随时住下,他在一楼准备了两间客房,又尽量把饭厅设计得宽敞些,让更多的人能够一起就餐。考虑到学生们各自的喜好,除了淋浴间,他还特别准备了带浴缸的浴室。”
“真是干劲十足啊。”
“那结果如何?”
“当然是没什么用啦。不过,当时的情况比旁人想象的还要凄凉。”
兼作住宅和绘画教室的洋楼在新年的时候竣工了,但学生却一个都没有招到,甚至连咨询的人也没有。不仅如此,一般新居落成的时候,总该有朋友前往庆贺一番,顺便游览附近的山山水水。但这次根本就没有朋友捧场,连家里人也不愿意过去。所以,真的没有一个人造访过那栋洋楼。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一般的洋楼待上几个月之后,那位老画师也不得不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天真,下定决心处理掉那栋刚刚建起的新居。不过,这栋不遭人待见的洋楼果然很难找到买家。即使老画师早有心理准备,大幅降价,也还是无人问津。
“当然没人会买啦。”
“不仅仅是因为远吧。本来是建来作绘画教室的,肯定不适合拿来住人啦。”
“那间除了‘大’就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的开间真的很让人头疼啊,都能拿来当舞会的会场了。”
“于是,”秀子叹了口气,“他就哭着去求我爷爷了。”
什么这栋洋楼已经把自己的养老钱全花光了,什么自己一把年纪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老画师在秀子的爷爷面前低声下气,价钱也不在乎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恳求爷爷把洋楼买下来。
“看在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情面上,爷爷还稍微加了点价,但房子买下来后果然还是用不上。既不适合住人,也不适合拿来当仓库。干脆把房子推倒吧,可毕竟是花了钱买的,总觉得很划不来。”
“眼看没什么办法了。你爷爷就说把房子送你了,其实就是把这个烂摊子推给你了嘛。”
“如果能把它当成家里另一处度假时可以用的房产,倒也不错。不过谁会特意跑到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啊。”
“那里真的有这么荒凉吗?”
“绝无半点夸张。既然房子都给我了,我就想着过去看一眼。到了之后,我发现那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商店,没有民居,更不用说玩的地方了。据说最近的便利店也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
“欸?”
“那可不妙。真是把房子建到无人区里了。”
“不过,可能反而会很有趣哦。”
美嘉漫不经心地叼着冰茶的吸管,她的这句话瞬间招来了其他人不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