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几乎喊出来,因为两个人都在车里凭空消失这种情形,实在太出人意料了,但我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于是问道:“你们为什么会让小宋去押运?他不是个新人么?”
“也不算新人,从警校毕业出来也两年了。怎么?你怀疑小宋?”
“也算不上怀疑,只是和你说下这个可能性。”
“我明白,但是小宋这个人,进我们队以来,都是我亲手带的,我觉得不会有问题。再说了,后面那辆跟车的是省公安厅他们自己的人,一路跟在后面,要是小宋协助那狗娘养的逃跑,他们不可能没看到。”
我点点头,知道凌志杰对自己的手下,特别是亲自带的手下有十足的自信,他也许能确保小宋没问题,但我心里却不这么想,我想的是,即使他没问题,也难保王飞不对小宋下手,将他弄得有问题。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凌志杰忽然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反问他:“你呢?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找王飞么?”
“找是肯定得找……”凌志杰的后半句没说出来,那就是他也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
“你也不用急,等吧,他会回来找我。”我道。
“你是说那狗娘养的会来找你?”
“对,这点我能确信,也许很快就会来找我。”我往后一仰,故作轻松地说道。
凌志杰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我,不一会眼中那份沮丧的神情便消散了许多,我知道他又信了。
为了进一步缓解他精神上的压力,我笑了一下,说:“算了算了,不提那狗娘养的了,今天咱俩啥也别想了,去老地方喝个痛快吧!”
凌志杰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一亮,也笑了出来。
脚底已经湿透了,我把鞋子脱掉,看着远方城市的夜景,以及城市上空盘旋不去、层层游走的黑云,忽然想起来,今天的天气还不错,至少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只是来的山路上还残留了几天前的积雪,在深夜里静静地融化。
山顶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冬夜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过,凌志杰躺在一旁的油布上不停地说着胡话,叫我再给他拿瓶酒。我只好又在散乱的酒瓶堆里挨个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一只还剩着点底液的瓶子,塞到他手里,无奈地笑笑。
凌志杰仰天将那些液体一口灌下肚子,随手将酒瓶往山下使劲甩了出去,说:“阿宁啊,你真他妈太可悲了,怎么喝都喝不醉,我真同情你,哈哈……我真同情你……我要醉了……我要醉了……哈哈……”
我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这一晚,我们只喝酒,没提凌玉,没提昕洁,没提王飞,没提防空洞里凌志杰开的那两枪,就像小时候彼此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却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在一起疯玩一样。
而现在,我真想醉一场,真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正如凌志杰说的,我是个怎么喝都醉不了的人,酒精从嘴里灌下去,永远无法被血液吸收,而是像汗水一样立刻从脚底板里渗出去,这种体质在现在这种时刻真的是一种悲哀。
我竭尽全力想要忘却所有的悲哀,但它们被裹挟在那些杂乱的念头里,一直一直地纠缠在脑袋深处,无时无刻地想要冒出来,让我无法停止……
酒精加上冬夜的山风,已经让凌志杰彻底醉去,醉到睡过去,偶尔冒出一两句含混不清的梦呓,像哭又像笑,也许,他又在梦里见到凌玉了吧。
我在山头坐着,整晚地和脑袋里那些悲哀抗争,直到远方的晨曦从地平线上悄悄地探出头来。
我将凌志杰背上车子,放倒在后座上,这期间他一直没醒,只是又夹杂不清地说了几句糊话,我也懒得理他,发动车子,往山下驶去。
开到凌志杰的公寓楼下的时候,我不得不把他弄醒,想让他自己回去,但也许昨晚他喝得实在太多了,依旧含混不清地说着话,连站都站不稳,我只好扶他上楼。
刚出电梯门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见我扶着人也没避让,低着头快速从我身边擦着走过去,直接闪进了正在关门的电梯。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也没多想,继续将凌志杰扶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把他安顿好后,准备回家,可掏钥匙锁门的时候,忽然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纸条,我将纸条展开一看,里面写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今晚9点,西郊热电厂。
我想到了王飞会回来找我,但我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我将纸条往口袋里一踹,夺门而出,飞奔到电梯,但是两部电梯都还停在1楼,我疯狂地按着按钮。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冲进去,下楼,追出楼外,但四处都看不到王飞的影子——他早已走远了。
我不死心,又一直追到小区门口,但还是没追上,根本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王飞为什么会到凌志杰的公寓来找我,他怎么会知道我会到凌志杰的公寓里去?我和凌志杰上电梯的时候,他应该刚好逗留在凌志杰的房间门口,他为什么不把纸条直接塞在门缝里?
忽然之间,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我感觉,王飞根本就没在房间门口逗留,而是直接进了房间。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扶着凌志杰进房间的时候,发觉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动过了,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但我当时并没留意,所以想不起来到底多了什么东西。
所以,王飞肯定是进了房间了,那他进房间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我边思考这些的时候,已经边跑回到了电梯口,我想尽快回楼上去看看。
可就在我等电梯的时候,猛然间一阵巨响爆了开来。
这是个非常巨大的响声,带着极大地震动,就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我下意识蹲下抱头,随后听到一连串的哗啦啦声音,是玻璃碎裂落地的声音。
响声过后,我抬起头来四处张望,旁边的一个清洁工仿佛吓傻了,拿着拖把呆呆地站着没动;不远处刚走进楼的一个年轻女子半晌后开始尖叫,一边尖叫一边踢掉高跟鞋疯了一样回头往楼外面冲出去……
而我,脑子里嗡了一声之后,继续疯狂地按着电梯,并在心里祈祷,电梯千万别在这时候也坏了。
也许是祈祷有作用了,也许是那声爆炸的巨响威力还没这么巨大,电梯很快就下来了,我冲进去,直接上到17楼。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一股浓重的焦臭味,我冲到走廊里,往尽头一张望,就看到本该是凌志杰的公寓房间的那块地方,火光闪动,滚滚的浓烟开始往外冒,一直像走廊这边蔓延过来。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大叫一声凌志杰,彻底疯了似地朝浓烟冲过去。
防盗门被整个炸飞了出来,扭曲得不成样子,斜斜地摊在走廊上,呛人的烟雾伴着灼人的气浪从门洞里席卷而出。
我用衣服挥开浓重的烟雾,看了看房间里越来越红艳的火光,大致估算了一下床的位置,就冲了进去。
冲进起火的房间的时候,任何防护措施都没来得及做,我只知道此刻凌志杰在里面,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他一定还活着,我必须冲进去把他救出来。
浓烈的烟雾和灼热的火焰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只能凭着直觉在房间里快速地翻找着。我记得先前将凌志杰扶到床上躺下,可现在床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此刻,我已经被浓烟熏得泪眼迷糊,几乎无法再睁开,我费尽所有的力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终于瞥见,那张床已经被掀翻到了窗户边,斜立着靠在墙上,而整张床都在剧烈地燃烧,串起的火苗直往窗户外面冒,像草原上的旗帜一样猎猎作响。
凌志杰很可能被压在床的另一侧,也就是床和墙之间。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就想去把床翻过来,但是立刻就被火苗烫伤,疼得我忍不住叫出声来。我看这样不行,转而想去旁边找条没起火的凳子之类的东西来把床顶翻,但还是找不到,所有的东西都在冒火……
我一咬牙,仍旧直接用两只手去将床给掀翻了过来。
掀翻以后,我已经顾不上手上传来的剧烈烧痛感,直接绕过去找凌志杰。
但是,床翻过来后,本该是凌志杰被压住的地方,此刻却冒起更巨大的火焰,我马上就意识到,那是一大堆更易燃的东西——被褥和床单,还有烧垮的席梦思垫子,全着火了,再加上被翻开后,有充分的氧气,火烧得更加旺盛……
可凌志杰也许就裹在这些着火的东西里面……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不行了,在这样的火势下,我完全束手无策……
脑海里有个声音开始告诉我:凌志杰已经死了。
凌志杰已经死了……凌志杰已经死了……这是个无法被我的意识所左右的现实,这个现实是如此得清晰,如此得掷地有声,就像数天前他开枪时说话的语气那样,狠狠地砸在我的脑袋上!
房间里的温度本来就已经极高了,火也越来越旺,我呆立了十几秒,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直至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才意识到,在这个房间继续待下去,自己也要熟了。
但凌志杰仍然被裹在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中……
我往那里看了最后一眼,准备往房间门口逃出去。可就在我跨过满地燃烧的杂物,刚冲到房间正中的时候,就听到房门口传来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我眯眼看过去,是一排书架,烧塌后压下来,刚好堵在了门口。
只是愣了一下,我继续朝门口冲过去,我想我还是可以从那书架上方爬出门外去的。
我站在倒塌的书架前面,上下观察了一下,找准了一个空档,正准备钻过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这声呼唤就像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这声呼唤只有三个字:亲爱的……
这声呼唤来自我的妻子董昕洁。
我惊恐莫名,回头张望,除了熊熊烈火,却什么也没看到。我确信听到了这声呼唤,但下一秒我又确信这是自己的幻听,在烈火中幻化出的声音……
只是,那一刹那,让我感觉无比得恍惚。
就在我恍惚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脸上,瞬间让皮肤的温度骤降,我抬手摸了一下,是水,回头朝门外看去,有几个穿保安制服的人正大呼小叫着,抬着高压水枪往房间里冲水。
我感觉到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