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没人在意叶存礼的到来,更没人关心他为什么会等到手术都结束了才赶来。
晚饭后,王叔拎着食盒回别墅,程盼坐在病床边,给孟年剥橘子吃。
“我这纱布得蒙到什么时候啊?”孟年沮丧道。
头部也有个不大的创口,还在等待恢复。
眼见人抬手要摸,程盼眼疾手快按住,严肃道:“不要乱摸,小心感染。”
程盼道:“再有五天就可以摘了,不过医生说你恢复期不能见强光,所以出院后还是要带上墨镜。”
孟年点点头,她知道具体的治疗效果还是要看她恢复得如何。
程盼下午的时候去找医生询问情况,叶存礼来的时候她不在。等王叔告诉她事情经过,程盼转头就给王裕发了消息。
那时王裕正在直飞北美的飞机上,等收到消息,已经是十几个小时后。
北美,叶敛坐上公司派来的车,时间显示是1号下午3点。
此时南城正是深夜。
叶敛下滑手机,一众通知消息中,有一条来自家庭网络中成员的警示提醒极其显眼——
来自[家里小孩]--异常一次时间02:59AM
就在几分钟前。
男人眉宇间染着几分倦色,微阖双目,不经意回想起离开前在停车场遇到的那两个人。再睁开眼时,眼底泄出一丝锐利。
他带上蓝牙耳机,拨打电话。
前排王裕正与白人司机交谈,两人从后视镜中瞥到老板的动作,纷纷噤声。
“嘟,嘟——”
南城一中心住院部,孟年正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将这几年和叶存礼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心底里和他撇清关系的念头愈发坚定。
可这事不简单,第一个难关就是外婆那边。
若是她直言自己不喜欢叶存礼,外婆一定不会死心。
当年孟年的母亲执意要和那个人结婚,结果呢?香消玉殒,结局惨淡。这是外婆的心结,虽然外婆不说,但孟年怎会不知?
如今到了她这里,外婆一定会坚持把她托付给自己看中的人。她轻描淡写一句“不喜欢”,外婆想必不会轻易退让。
可若是她将自己的苦水都倒出来,外婆又要替她生气替她委屈。
外婆身体不好,孟年不舍得外婆为这些事伤心伤神。她越想越烦,手抓着手机无聊得按来按去。
没留神,就把“报警消息”送到了大洋彼岸另一个人手中。
可孟年不清楚自己错按到了什么,深夜手机突然来电,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心脏骤停的瞬间,听到“盼盼”开始念来电手机号,又不禁疑惑。
她的手机是自动拦截了一切可能是广告、诈骗、骚扰电话的,几乎所有陌生号码都会被拦截,可现在……
孟年下意识喊AI挂断了电话。
铃声止住,安静没多久,又欢快地震动起来。
孟年拧着眉再次挂断电话。
又来了三回,孟年接连挂断,仅有的困意烟消云散。
白天因为叶存礼就存了一肚子火,眼下深更半夜,失眠失得心烦意乱,一点小火星都会将积压的情绪点燃。
她被吵得有些生气,气恼地接通电话,没好气低斥道:“不买保险不办卡不买房,还是学生一分钱都没有!”
电话那头显然出乎意料。
沉默了几秒,慢慢有低沉的笑声淌出。
孟年愣了愣。
只听对面人慢条斯理开口:“吵到你睡觉了?”
熟悉的低沉音色,几乎是瞬间,孟年的大脑嗡得一下,一片空白。
而后全身的血流仿佛都涌上了头顶,耳朵更是滚烫得吓人。
“您、您……”
“有警惕心是好事。”对面打趣道。
孟年羞窘地钻进被窝,用力将被子裹住脑袋。
她自顾自难为情,大洋彼岸那头的男人目光从那条“异常提醒”上再次划过,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吸声,松了眉,退出软件。他将手机倒扣在腿上,懒洋洋地靠着座椅,全然不提自己为什么打来电话。
叶敛弯着唇,心情极好,“孟同学没存我的电话吗?”
这很显而易见吧!孟年红着脸在心里怒喊。如果她存了电话,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挂啊。
孟年表情木了两秒。
她还挂了五遍!
“您真有耐心,”孟年再开口时含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抱怨:“您又没给过我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不再言语,只剩微哑的笑声。
很奇怪,叶家的人里孟年最敬畏的人就是叶敛。
可此刻分明是两人第一次通话,却没想象中那么拘谨。
总待在被子里呼吸不畅,熬过了羞赧的情绪,孟年翻身平躺,把脑袋伸出来。
她仰望着天花板,看着眼前黑黢黢的一片,不由得想:
这约莫就是叶敛的人格魅力,他就是有又让人仰慕想亲近、又叫人畏惧忌惮的本事。
两人不怎么熟悉,也没什么可聊,只说了不到三分钟就结束。
挂电话前,叶敛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耳边轰隆隆的,像有烟花炸开般,震得人双耳嗡鸣。
孟年心脏停跳一拍,彻底没再睡着。
**
术后住院期间,叶存礼又来过两回,这次赵清忆没再跟着。
叶存礼想带着孟年回南城,孟年不愿意。他心有不甘,他是真的喜欢孟年。
“奶奶只是送你来这边做手术的,手术做完当然要回去,总不能继续回去叨扰小叔。”
叶存礼低下头,心里仍对那天男人那句“嫌脏”心有余悸。
他观察孟年的表情,觑见孟年不为所动的样子,难得有些心慌。他一直认为孟年就是看着清高,这种人最怕死缠烂打。
他这些年早就摸清楚和孟年的相处之道,孟年不太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她心有顾虑的时候。只要他坚持不懈地努力,她一定会软化。
可这次好像不一样。
叶存礼狠狠心,直戳孟年软肋,半威胁道:“难不成你想回你外婆家,让外婆照顾你?”
这话果然叫孟年分出眼神看向他。
叶存礼以为自己又达到了目的,他松口气,笑着凑过去,“明天帮你办出院,我们开车回去,晚上还能陪奶奶吃饭。”
他说着,将剥好的橘子塞到孟年手心里。不曾想才刚碰到手背,便被人反手挥开。
“啪”——
橘子摔在地上,汁水溅到叶存礼昂贵的篮球鞋上。
叶存礼错愕不已。
孟年遮着眼睛,连人影都看不到。不过她就算能瞧见,也不想看叶存礼一眼。
她脸冲着窗户,声音轻飘:“除了我外婆和叶奶奶,你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叶存礼被噎得脸色难看。
“你就是个只会仰仗家世的废物罢了。”
呼。
终于说出来了。
孟年暗自弯了弯唇角。
“孟年!”
叶存礼目眦欲裂地望着她,丝毫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哗——
程盼推门而入。
气氛剑拔弩张,程盼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进来。
叶存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从没在女人那里吃过这种憋,再耐不下心思去哄,怒气冲冲出了医院,直接开车回东城去了。
第五天,王叔办理好出院手续,程盼扶着孟年回到别墅,谁也没主动提回东城的事。
到家的那天晚上,叶奶奶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孟年不愿隔着电话说退婚的事,只能暂时安抚好叶奶奶,言说恢复些日子再回去。
叶奶奶沉默良久,长叹了声:“你叶叔叔……本心是好的,你住在他那不必有负担,他不会回去打扰你。”
孟年听叶奶奶的声音突然沧桑不少,她想起来他们母子不和的传闻。
她犹豫片刻,问:“叶叔叔是生气了吗?”
“没事的孩子,你不用在意,他不是冲你,他只是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叶奶奶说,“你没见到他是最好,他这个人脾气不好,见面只怕还要冷待你,就让他在国外待着吧。”
孟年诧异地握着手机,直到电话挂断,才反应过来。
原来叶敛那几日住在南城别墅里的事,叶家的人都不知道,而且他们好像都以为她至今没和叶敛碰上过。
孟年犹豫了会,最终还是决定“保守秘密”。
晚上10点,孟年裹着浴袍从浴室中赤足走出。
住院好几天,终于洗去一身的汗味,整个人清爽不少。
孟年现在眼睛和头部依旧不能沾水,因此泡澡时要格外小心。她洗时程盼不方便上三楼来,就开着语音听着她这边的动静。待孟年安全地回到床上,程盼才挂断电话。
这边电话刚挂,房门就被刘婶敲响。
刘婶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看着她喝完,笑着离开。
房间的灯被刘婶关上,视野里的光都灭了下去。
孟年平躺在灰白性冷淡色调的被子里,裹挟她的淡淡冷香刺激着她的大脑。
蓦地,她坐起。
脑海中突然响起几天前叶敛那通电话——
“你是否不满意叶家的婚约?”
孟年抱着被子坐着,心跳剧烈鼓动。
那是叶敛的最后一句话,问完后似乎是知道她不会回答,便主动挂了电话。
当时孟年满脑子都是:他看出来了。
就因为这句话,孟年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
起初,她为叶敛的敏锐而惶恐不安,后来,她的想法逐渐大胆。
白天晚上脑子里总是突然冒出来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无意间飘入她耳朵里,在她的心底狠狠扎根、四处蔓延。
蛊惑人心的魔音反复回荡,萦绕心间,催促着孟年尽快做出符合心意的选择。
她后来受这句话的影响,对叶存礼脱口而出那句“废物”。从前都是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因为叶敛轻描淡写一句试探,轻而易举地就改变了。
孟年扪心自问,她的意愿、欲望,已经强烈到不能忽视的地步。
她捂住胸口,企图按下那颗沸腾的心,却事与愿违,念头反而如疯草般生长。胸膛里仿若怀揣着奔腾的滚烫的沸水,汹涌地漫过全身四肢百骸。
孟年顷刻间生出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她真的可以摆脱叶家这桩糟糕的婚约。
叶敛那天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察觉到了什么?他问出答案又想做什么?
男人心思莫测,孟年猜不准,可她胆小懦弱的人生路突然在此刻急转弯,她想朝着冲动与冒险的那一条路走走看。
闸口一但放开,有些荒谬的想法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越想越清醒、激动,以至于口干舌燥。
夜里两点,她摸上床边立着的程盼给她准备的盲杖,撑着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开房间门,一路顺利进到电梯。
“盼盼”说今夜无雨,天气凉爽。
她需要到院子里去吹吹夜风醒醒神。
电梯到一楼,梯门向两边打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楼客厅。
暗夜中,疲惫蛰伏休憩的猛兽悄悄睁开了眼。
浸着冷意的黑眸沉静地落在女孩执仗的背影上。
叶敛饶有兴味地弯起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魔音绕梁:想退婚吗想退婚吗想退婚吗……
叶敛:发出邀请.jpg
20个红包!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