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这是精神备受磨难的几个星期!爱德华酷烈地渴望阿丽丝,她的身体刺激他,而这身体又完全接触不到。痛苦还因为他约会的环境:他们在那些黑乎乎的街道漫步一两个小时,或者去电影院:这老两样(没有其他的了)的单调和毫无性的可能性促使爱德华想,如果能在另一种环境下同她约会,他可能会取得对阿丽丝的更明显的成功。他一脸憨厚地建议她同他一起去乡下他哥哥家度周末,哥哥在林木茂密的水边有一幢木屋。他热情地给她描述大自然纯洁的魅力,但阿丽丝(她在其他方面一贯是天真和轻信的)明白他去那儿想干什么,并断然拒绝。因为抗拒他的不仅是阿丽丝,还有(永远谨慎和警觉的)阿丽丝的上帝。
这个上帝从惟一的理念(他没有其他欲望,没有其他观念)汲取其要旨:禁止私通。这可以说是一个滑稽的上帝,但是我们不要因此而嘲笑阿丽丝。摩西传授给人类的十诫中,九条对她的心灵来说均毫无危险,因为阿丽丝既不想杀人,也没有不孝敬父亲,也不觊觎邻人的配偶;让她不安并构成一种真正挑战的惟一一条戒律:是第七诫,著名的汝不得通奸。为了实现、表明和证明她的宗教信仰,她必须充分警惕的正是这条戒律,也仅只是这条戒律,就这样她把一个空泛、弥漫和抽象的上帝,变成了一个十分确切、清晰和具体的上帝:反通奸的上帝。
那我就要问问您了,确切地讲,通奸始于何处?每个女人都会根据完全神秘的一些标准界定这条线。阿丽丝很愿意爱德华拥抱她,经过他那边无数次的尝试,她最终也允许他抚摩乳房,但在她身体的正中央,她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和精确的线,横亘在这条线以下的是有神圣禁令、摩西的不妥协和圣怒的疆域。
爱德华开始阅读圣经并研究神学著作,他决定用阿丽丝的武器对付阿丽丝。
“我的小阿丽丝,”他说,“对热爱上帝的人而言,没有任何东西是受禁的。当我们渴望一件事,我们是受上帝之恩渴望那件事。基督只希冀一件事,就是我们受爱的指引。”
“也许吧,”阿丽丝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爱。”
“只有一种爱。”爱德华说。
“你就对这感兴趣,嗯?”阿丽丝说,“只是,上帝制定了一些戒律,而我们必须遵守。”
“是的,那是《旧约》的上帝,”爱德华说,“但不是基督徒的上帝。”
“你说什么?上帝只有一个。”阿丽丝反驳道。
“是一个上帝,”爱德华说,“只是《旧约》的犹太人心中的上帝与我们心中的上帝并不完全一样。在基督降生之前,人首先要遵守神的法律和戒律体系,而他心中所想之事并不怎么算数。但是,基督把所有这些禁令和指令看作是某种身外之物。在他看来,最重要是内心深处原本样子的人。人从开始遵循他那虔诚和信仰的本质的冲动那一刻开始,他所做的事就是好事和上帝喜欢的事。所以圣保罗说:纯洁之人事事纯洁。”
“前提是纯洁。”阿丽丝说。
“而圣奥古斯丁说:‘爱上帝,做你想做之事。’你明白吗,阿丽丝?爱上帝,做你想做之事。”爱德华接着说。
“只是,你想做的不是我想做的。”阿丽丝回答。爱德华知道,这一次,他的理论反击彻底失败了,因此他说:
“你不爱我。”
“我爱你,”阿丽丝极为干脆地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我们做我们不该做的事情。”
就像我所说的,这是精神上备受磨难的几个星期。使这种折磨变得更强烈的是,爱德华对阿丽丝的渴望还不仅仅是一个身体对另一个身体的渴望;相反,这个身体越拒绝他,他越是悲伤和怀旧,他也就越渴望年轻姑娘的心。但是,无论是阿丽丝的身体还是心,都对爱德华的忧伤不感兴趣,这两方面都是相似的冷漠,相似的自我封闭,相似的自我满足。
阿丽丝身上最让爱德华恼火的,是她那不可动摇的分寸。尽管他自己算得上是个冷静的年轻人,他也开始想象让阿丽丝摆脱这分寸的极端行动。因为,用偏激的亵神的话和过分的玩世不恭(他的本性推动他采取这样的行动)挑衅这种分寸,似乎有些过于冒险,他应该选择相反的偏激(因此也困难得多),这些偏激尽管出自阿丽丝的态度自身,但它们使这种态度达到极端,以至她将羞于她的不冷不热的矜持。换句话说:爱德华装出一种过分的虔诚。他不错过任何去教堂的机会(他对阿丽丝的欲望强于对无聊的恐惧),而且,他的行为举止卑微到怪诞的地步。一点点借口他也下跪,而阿丽丝却害怕袜子抽丝,只是站在他的身边祈祷和画十字。
一天,他责备她对信仰的不冷不热。他让她回忆基督的话:“口口声声称我为主的人不能都进天国。”他说她的信仰是形式上的、外表的、脆弱的。他责备她舒适的生活。他责备她太自我满足。他责备她除了自己以外看不到周围的任何事。
说话间(阿丽丝没想到这次攻击,无力地抵抗着),他看见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一个很旧的铜十字架,上面有生了锈的白铁皮基督,立在街道中央。他猛然甩开阿丽丝的胳膊,站住(为了抗议年轻姑娘的无所谓,并且标示他新一轮进攻的开始),大肆炫耀地画了十字,但是,他已经无法看到这一举动对阿丽丝产生的效果了:因为恰在此时,他发现学校的女门房在马路对面的便道上。她看着他。爱德华明白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