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争论并未让他生气,相反,在他看来,女客只是确认了她的身份:在她反对他自己的那些悲观想法中(难道不是首先反对丑陋和粗俗吗?),他认出了他曾认识的那个她,以至她这个人和他们昔日的艳遇越来越多地充满他的思绪,他只期待一件事,就是什么也别打断如此有利于谈话的忧郁气氛(所以他才抚摩了她的手并把自己称作傻瓜),并且可以对她谈他现在觉得最重要的事:他们共同的艳遇;因为他相信,他和她一起经历了她没有意识到的完全异常的什么事情,对此他一定要寻找并自己找到达意的字眼。
他甚至记不起来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她可能是来会一伙大学生朋友,但是他还完全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不起眼的布拉格小酒吧:在装饰着红天鹅绒的一个小单间里,他坐在她的对面,局促不安,沉默不语,但同时,她用来让他明白她的好感的那些优雅手势又令他激动不已。他试图想象(没敢希望实现这些梦想)如果他拥吻她,给她脱衣服,和她做爱时她会怎样,但是他想象不出来。是的,这很奇怪:他无数次地试图想象性爱中的她,但徒劳:她的脸带着同样的安详和温柔的微笑一直对着他,而他不能(哪怕付出持久的想象力)从中看到性爱的欣快的面容。她完全逃脱了他的想象。
这是他一生中再也没有重现的一种状态:他觉得在对质于不可想象之物。他刚刚经历了一生中这段过于短暂的时期(天国时期),此时,想象尚未被经验充斥,没有成为常规,人们此时认识不多的事情,了解不多的事情,因而不可想象物还存在;但如果不可想象物即将转变为现实事物(没有可想象物作中介,没有形象作纽带),人们就恐慌和眩晕。在另外几次他什么决定也没能做的会面之后,他确实眩晕了,她那时开始详细地,带着一种很能说明问题的好奇,询问大学城里他的那间学生宿舍,几乎迫使他邀请她。
那间大学城宿舍——跟他合住宿舍的那一位以一杯朗姆酒作条件,答应那天晚上午夜之前不回来——同今天的公寓没有相像之处:两张铁床、两把椅子、一个壁橱、一盏没有灯罩的炫目的灯、一派混乱。他收拾了房间,七点整(她总是准时,这是她优雅的一部分)她敲响了门。那是在九月,黄昏开始慢慢降临。他们坐在一张铁床的床边,开始拥抱。后来天越来越暗,但他不想开灯,因为他很高兴别人看不到他,他希望在她面前脱衣服时,黑暗能减轻他一直感觉到的手足无措。(如果说他好歹能解开女人的胸衣,但当着女人的面脱衣服时却因害羞而匆匆忙忙。)但是那一次,在解开短袖衫的第一个扣子之前他犹豫了很长时间(他想,脱衣服的最初动作一定是那些有经验的男人才能做出的一种优雅、细致的动作,而他害怕暴露出他的没经验),以至于还是她自己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他说:“我脱掉这副盔甲是不是更好?……”于是她开始脱衣服,但是天黑了,他只能看到她动作的影子。他急匆匆地脱掉衣服,直到他们开始(多亏她表现出来的耐心)做爱时,他才感到了某些自信。他看着她的脸,但是在昏暗中,她的表情逃脱了他,他甚至分辨不出她的脸部轮廓。他遗憾没有开灯,但是觉得此时再起身,走向门口,打开灯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继续白白地劳神自己的眼睛:他没有辨认出她;他感觉在与别的什么人做爱;一个假的、抽象的、没有了个性的人。
后来,她坐到他的身上(即便此时,他也只能看到她那挺立起来的影子),摆动胯部,她气喘吁吁,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但是很难知道这是对他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他听不清这些话,他问她说的什么。她继续耳语,甚至在他重新紧紧搂住她的时候,他也没能明白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