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永恒欲望的金苹果 游戏与必然

我们精神抖擞地来到了B城医院。时间大约在三点半。我们在门房打电话,叫我们的那位女护士出来。过了不一会儿,她从楼上下来,戴着护士帽,穿着白大褂,我发现她的脸红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

马丁迫不及待地跟她聊起来,姑娘告诉我们,她要到七点钟下班。她请我们到时候在医院门口等她。

“您已经跟您的小姐妹说好了吗?”马丁又问。姑娘作了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们两个一起来。”

“好极了,”马丁说,“不过,我们总不能让我们的朋友到最后一刻才面对既成事实吧。”

“好吧,”姑娘说,“我们先去看她吧。她在外科工作。”

我们慢慢地穿过医院的内院,我腼腆地问道:“我的书还在您那儿吗?”

女护士点点头表示肯定:她还带着它,甚至就在这里,在医院里。我感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我请她先去把书找来给我。

当然,马丁会认为,我这样公然地表现出喜欢一本书,胜过喜欢一个将被介绍给我的姑娘,实在有些不像话,但是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不得不承认,这几天里,我一直很痛苦,因为我读不到那本关于伊特鲁里亚文化的书。我需要有一种巨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强忍住不发牢骚,因为我不愿意在任何情况下坏了我们的游戏,从我小时候起,我就明白到要重视这一价值,我知道,我应该压制我所有的个人利益和个人愿望来服从它。

当我激动地拿到我的书时,马丁还在继续跟女护士讨论,他甚至已经进展得那么深远,那姑娘都答应他借一个小屋给我们过夜,她的同事在霍特尔湖边有一个小木屋。我们三个都再满意不过了,我们继续朝外科所在的绿色小楼房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护士和一个男医生正好从对面走来。那医生长得又高又瘦,像棵豆芽,一对扇风耳,样子非常滑稽,这让我觉得好笑。我们的女护士捅了我一胳膊肘,我就冷笑了起来。当那两人走远后,马丁转过身来对我说:“我的老弟,你的艳福不浅啊。你简直不配有一个那么靓丽的姑娘!”

我不敢回答他说,我刚才只注意了那个豆芽大夫,根本就没有看姑娘一眼,于是,我便连声附和他的看法。从我心里来说,那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虚伪。我宁可信赖马丁的趣味,也不信赖我自己的趣味,因为我知道,他的趣味有一种比我远远更广的兴趣的支撑。我喜欢一切事物中的秩序和客观性,也包括爱情之事中的秩序和客观性,所以,我对一个行家的意见,就比对一个业余爱好者的意见更加重视。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一个像我这样已经离婚,又正在讲述自己的一次艳遇(肯定不会是例外的一次)的男人,还说自己是个业余爱好者,实在有点儿太虚伪了。然而我要说:我就是一个业余爱好者。人们可能还会说,马丁当作生活大事来经历的,我却当成儿戏来表演。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那有过许多女人的整个生活,只是对其他人的一种模仿;我不否定我在这一模仿中找到了某种快乐。但是,我无法不想到,在这种快乐中,包含有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它是那么的自由,那么的随意,可以随便地取消,其特点有些类似去参观一个画廊,或者去欣赏一处异国情调的风景,但它丝毫无法跟我从马丁身上看到的——我从他的爱情生活背后感觉到的——那种无条件的说一不二相提并论。我之所以看重马丁,正是因为他那种无条件的说一不二。听他对一个女人作出判断,我似乎觉得,那就是大自然本身,就是必然性本身在通过他的嘴巴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