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想好想

乔盛熙静静伫立在书房外,回忆像浪潮一般将他裹挟。他想起十七岁那年的事,他经历过家庭破碎后又重新拥有了爱他的父母家人,到底是他的内心太过贪婪丑恶,才会想要痴妄地得到全部。

“盛熙?”一道娇弱的轻唤唤醒了他的神思。乔盛熙匆匆回过神,见乔之窈手中拿着一只瓷杯,身穿烟紫色的真丝睡裙,肩头披一件蚕丝开衫,从走廊那头过来。

她小腿纤细笔直,光泽如珍珠细腻,踏在一双纯白色的兔毛拖鞋里。

如缎的乌发拢在一侧肩头,衣领勾勒出她细削的锁骨和颈段。面庞精巧白皙,眉眼如画,刘海衬得人很是清稚。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乔盛熙目光落在她陡峭削致的锁骨,灯光在上面镀了银粉般的色泽,他想起从前看过一个视频,有人能够在锁骨里养鱼,以示自己优越的身段。

现在想来,那样的视频又太过勾人暗示。

那上面落着一缕乌黑秀发,独独的漏网之鱼,丝丝勾绕,像无形的织网,与洁白肌肤互相辉映。

乔盛熙忽而想伸手替她捋发。

他视线上移,落在她玉葱般的细指,扣着瓷杯的耳,里头的牛奶见了底。乔盛熙知她每晚睡前有喝鲜奶的习惯。

他右手不自然地插兜,淡声问:“怎么了?”

乔之窈怔了一秒,觉得今夜的乔盛熙异常冷淡。她反倒像一个打扰者,妨碍了他刚才的思考。她有些尴尬地说:“我出来倒牛奶。”

“嗯,我帮你。”乔盛熙伸手。

手递到两人面前时,他们都没想到。乔盛熙没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念头只不过在脑海里过了一瞬,他的手便递了出去。

于乔之窈而言,乔盛熙神态言语冷淡,却主动提出要帮她倒牛奶,前后反差极大。

他的手定在半空,空气仿佛静止。

过了片晌,乔之窈将杯子交到他手里,抬头冲他甜甜一笑:“谢谢你。”

“……”

乔盛熙倒完牛奶进来,乔之窈正坐在梳妆台前护肤。玫瑰粉的帘幔遮挡了窗外寒凉的夜色,珠帘随暖气的流动轻轻摇晃,水滑丝绸直垂地面,流质般与纯白水貂地毯融作一体。

整个卧室的装修偏向粉色,人一进来有种身处迪士尼城堡的梦幻童话感。复古雕花的珠粉色欧式梳妆台,前边坐着一个娇俏纤瘦的小人儿,身旁不远处就是粉色的公主床,半透的蕾丝纱帘笼罩,床头摆满各种各样的公仔。

她白净纤细的指尖耐心地在脸颊两侧打着圈,专心致志,一时间没留心外面有人进来。乔盛熙把门合上,声响惊动了她,乔之窈才停下动作,从梳妆台前起身。

乔盛熙身上还穿着今天的那套西服,衣领扣子松散地解开两粒,摘了领带,人显得些微沉静和疲累。

他走到床头柜前,放下杯子,直起身对她说:“我先去洗澡。”

乔之窈点点头,目送他转身朝起居室方向走。男人的背影高拔削直,灯光穿透他银灰丝质的衬衫,隐约可见他肩背骨骼的形状。

乔之窈不知晚饭后父母跟他说了什么,让乔盛熙看上去心情不佳。在她以往的记忆中,乔盛熙一直是冷淡少言的性格,兴许是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让她对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隔天吃早餐,乔敬飞的精神好了不少,下楼跟他们同桌用餐。他见餐桌上的氛围凝肃,乔景宸仍旧摆着一张臭脸,江茹影哄小孩似地给他碗中夹去一只凤爪,试图哄他展颜;乔之窈和乔盛熙明明并肩而坐,中间只隔半臂不到的距离,两人生疏得却像是隔了楚河汉界,巴不得连呼吸的空气都不在一处。

其实是乔之窈不知该如何跟乔盛熙相处,昨天她躺在床上,久久没睡着,听着乔盛熙在衣帽间换完衣服,走进浴室洗澡,又仔细倾听许久水流声。他昨夜冲凉冲得格外久,不知怎的,乔之窈满脑子里全是他独自站在书房外的模样。

落寞的,寂寥的,像是纽约广场上落单的白鸽。

乔盛熙跟乔景宸有过君子约定,在婚姻关系续存期间,未经乔之窈的同意,他不能主动对她做出任何亲密行为。他如今做过最越矩的事,也不过是婚礼当日下跪握住她的手,为她无名指上套入戒指;新婚夜当晚亲手为她沐足;还有在喷泉失控的商场,他用西装外套罩在她身上。

说是夫妻,其实他们的关系比普通朋友还要生硬。

“这凤爪硌牙,不好吃!”乔景宸不悦地撂了筷子,昨夜跟乔盛熙谈话之后,他也是一宿没睡好。乔之窈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啊,虽说他脾气不好,但自己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把乔之窈打小捧在掌心里疼爱。每次乔盛熙回来家里过夜,他就跟那平底锅上的煎鱼似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都说要体谅老爷子的病情,可谁来体谅他为父的心情?天底下有几个老丈人看自己女婿是顺眼的?

江茹影还没来得及说话,乔敬飞也恼了,就知道又是乔景宸从中作梗,小两口昨天晚上吃饭还有说有笑呢,今早就成了“看对方一眼都是罪过”的模样。

乔敬飞把筷子拍在桌面,哼声:“不好吃就别吃了,等下让刘姐做黑椒猪大肠,以形补形,五十岁的人了连这点度量都没有!”

“……”

乔景宸忍不住怒火:“我怎么没有度量?谁规定五十岁的人就不能有点脾气,您七十好几了不还总冲我发脾气吗?我要吃黑椒猪大肠,那您得吃盐焗鸡心,补一补您欠缺的良心!”

“你小子居然骂我没有良心——”乔敬飞说着便喘起了气。气一提上来,他的胸就闷,旋即又开始咳嗽。

“咳咳咳——”

“咳咳咳——”

乔敬飞捂唇的手帕沾了血。

乔之窈吓得魂都没了:“爷爷!”

一屋子的人又赶忙围上去照看乔敬飞的身体情况,乔景宸当时顶嘴是爽了,眼睁睁看着老爷子被气得吐血,他心里又更不爽了。

“我没事,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乔敬飞两手一边握着乔之窈的手腕,一边握着乔盛熙的手腕,将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他声音沙哑,“你们要知道,在漫长婚姻的路上,总会遇见碍眼的小石头,和绊脚的杂草。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坚定不移的爱情,一起克服这些艰难险阻。”

坚定不移的虚假夫妻乔之窈和乔盛熙:“……”

碍眼的小石头和绊脚的杂草乔景宸:“……”

乔之窈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视线落在和乔盛熙交叠的手上。男人的大手宽阔有力,被稳重地覆在她的手背,他掌心的温度很烫,像是燃烧的流岩。

他的骨节修长分明,无名指上,始终戴着他们的铂金婚戒。

而她的那只,因为时常演奏不便,早就已经摘下。

她视线往上,却恰好和乔盛熙的碰上。他的眸光很深,像一抹翻涌的夜色,里面的情绪,她读不懂。

只一秒,乔盛熙很快收回目光。黑浓眼睫压下,视线垂敛,安抚乔敬飞道:“爷爷,您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会对窈窈好的,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她。”

“好!好!”乔敬飞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松开握住他们手腕的手。眼看他们二人要分开,乔敬飞赶忙道:“干什么?我松手你们也松手啦,这怎么叫携手一生的夫妻呀?净会说些好听的哄我这老头高兴,今早出门前都不准松开!”

乔之窈、乔盛熙:“……”

乔之窈和乔盛熙只得重新牵手,回到餐桌前坐下。

吃完早餐后,在乔敬飞慈爱的注视和乔景宸愤怒的目光下,两人手拉着手走出大厅,一直坐进车里,十一月初的气温,外面仅得十几度,他们的掌心却热得出了细汗。

关上车门,彼此终于松开,乔之窈的手腕都有些僵了,早餐吃了半小时,他们便紧紧牵了半小时的手,偷偷在桌下松开还不行,乔敬飞要他们牵着手放到餐桌上,由他亲自监督。

她还好,是用右手夹菜。乔盛熙只能被迫换左手,一顿饭吃得可谓七零八落。

乔之窈局促地靠在椅背里,从面颊一直红到颈根。她偷偷用余光瞄乔盛熙,他亦是同样,连耳根都红了。

乔盛熙缓缓吁出一口气,调整情绪。手放在方向盘上,准备驾车出去。忽听耳旁响起一道温软音色:“等一下,你的领带。”

乔盛熙动作顿住。

乔之窈指尖隔空点了点他领口的位置,细声:“沾了一点点酱汁。”

他刚才左手不便,夹菜也是异常艰难。兴许是那只凤爪滑落碗里时,溅起的酱汁不慎沾到了他的领带。

恰好落在银灰条纹的部分,看起来有些显眼。

乔盛熙低头不便,反复翻弄许久也找不到脏污的位置。乔之窈解开身侧的安全带,身子倾过去:“我来。”

乔盛熙配合地略微俯身,乔之窈从背包中撕开一包湿纸巾,一手捏住他领带的尾端,另一手拿纸巾仔细擦拭领口的位置。

丝质服饰不好打理,水洗一次基本就废了,其实回去换一件是最便捷的选择,可眼下谁都没有提起这事。

乔盛熙是故意没提,乔之窈兴许是还没反应过来。

乔盛熙垂眼无声地细量她,她专注做某件事时总爱轻微地抿唇,眼睫长长翘翘,像是小时候见过的那种芭比娃娃的睫毛。眼型近似杏仁的形状,眼尾并非是现今潮流的那种勾尖妩媚,反而有些圆钝,显得人很小。

皮肤白得像是玉脂,距离那么近,能隐约看见她鼻尖的细小绒毛。

半张脸融在清晨的日光里,晕开温和的金色。

他喉结不住上下滑动一下。

细微的吞咽声,车内安静听得清晰。

乔之窈将领带上最后一点脏污擦净,才猛地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行为实在太过亲密。她倏然松手,身子仿佛弹簧延展般快速弹回椅背,整张脸红透:“抱歉,弄好了。”

“嗯,”乔盛熙见她如一只受惊的白兔,规矩端坐在椅背中,两只小手捏拳放在膝头,脑袋做错事般垂低。

他装作无事地收回视线,抬手紧了紧领结,右手重新落回方向盘上,“谢谢。”

驾车前往心愿乐团的路上,途经一处红灯,车缓缓停于十字路口。乔之窈背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发现是白落星发给她的微信。

小白:【你到了吗?】

小白:【你怎么还没到?】

小白:【你快回来~没有你我承受不来~】

小白:【呜呜呜新婚的日子真的有那么令你沉沦吗?哥哥到底有哪一点好?就因为我比你小了三个月吗?我明天托人去把身份证改了行不行?】

乔盛熙正好侧身拿水,聊天界面上的信息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眼中。

备注昵称是“小白”。他记起来,乐团里似乎有位小提琴手,叫白落星的。每次见面跟他叫嚣最大声的那位。

还跟乔之窈是四年的伯克利同窗。

他不动声色,默默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慢悠悠喝一口。

看着乔之窈一字一句地敲下回复。

乔之窈:【不行。没有哥哥我承受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盛熙:有被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