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想好想

其实他们确是赶鸭子上架结的婚。

乔之窈九月从伯克利毕业回国,十月初乔敬飞被诊断罹患晚期肺癌,尽管乔家不缺人脉资金,但乔敬飞病情严重,至多只剩半年寿命。

乔敬飞看着乔之窈从小长大,乔之窈亦同爷爷关系亲近,被诊断出肺癌晚期那日,乔敬飞躺在医院病床上,脸上戴着呼吸器,唇边还沾着一丝鲜红的血迹,用苍老颤抖的手握住乔之窈说,他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见乔之窈结婚。

乔之窈是乔家独女,从小备受父母长辈疼爱,她没理由拒绝一个她最敬爱的老人的心愿,纵然她今年才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也从未交过男友,但她渴望爷爷的病情好起来,无论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乔盛熙恰好回国。她与这个有名无实的哥哥已六年未见,六年前,她正读高一,乔盛熙大她两岁,读高三。李家因金融风暴不堪巨债破产,李松言跳楼自杀,只剩他这么个未成年的儿子,乔家是做服装外贸的,同样受金融风暴影响严重。乔敬飞与乔盛熙的爷爷是旧友,尽管当时情况下,乔氏集团难以拿出资金援助李家,但乔敬飞却不忍乔盛熙被送进福利院,于是力排众议将他接到自己家中抚养。

乔盛熙原名姓李,是后来才随乔家改的姓。

在乔之窈的印象中,乔盛熙一直是中学里那个冷淡沉默的少年,独来独往,待人疏远。乔之窈中学时期虽一直唤他“哥哥”,可两人关系并不亲近,她甚至觉得乔盛熙有些讨厌她。

乔盛熙品学兼优,如今又事业有成,与乔之窈虽关系疏离,却又不算毫不相识。乔敬飞认为乔盛熙是照顾乔之窈的不二人选,乔之窈根本没想过,他会一口应下这桩婚事。

男人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不松不紧的力度,没有丝毫僭越,像是单纯的关心慰问。“现在医学昌明,兴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嗯,希望如此。”乔之窈低声。指尖蜷了蜷,心头有些酸楚。

乔盛熙很快收回手,落在方向盘上,“现在送你回乐团。”

乔之窈拧头望向窗外,两人一路无话。

她心中很清楚,乔盛熙是为了报答乔家对他的恩情,才会答应同她结婚。乔之窈并不在意这件事,只希望爷爷的病能好起来。

车停在居民楼下,这一片都是老旧的居民楼,其中一栋被乔家买下,装修改造成乐团的排练室。乔之窈解开安全带,温声说:“谢谢你。”

“只是举手之劳。”乔盛熙等会儿还要回公司,看着她从后座取来长笛包,顺口问,“今晚我来接你?”

乔之窈顿了顿,“不会很麻烦吗?”

他们昨天才摆酒,今天说好要回家里吃饭。乔之窈平时是由司机接送的,只不过在乔敬飞的面前,两人需要默契地扮演“恩爱夫妻”。

“不会,今天下午我有个会议,应该在六点前能结束。到时我给你电话?”

“好。”

乔之窈没拒绝,毕竟如今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见晚辈婚姻和谐,乔之窈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在这上面。

乔之窈侧身开车门,一缕长发却卡在长笛包的链扣中,乔盛熙看见便伸手替她取出来,牵动乔之窈的发尾,她回头,目光落在身侧男人修长的大手上。

他说:“头发缠住了。”

车内空气安静,乔之窈闻到他身上清雅的大吉岭茶香。

乔之窈说:“谢谢。”

“不用。”

下了车,扣上车门,乔之窈站在窗外冲他挥手。乔盛熙亦礼貌挥了挥,目送她走入小区后,便驾车驶离。

乐团排练室最佳的地理位置是在市中心的办公楼,但心愿乐团刚刚成立,演出收入有限,乔之窈不愿多依赖家里,就择定了稍偏于市区的一带房屋。这附近市政府正做规划,拆迁了一大片,剩下来的钉子户不多,他们又花钱加装了隔音系统,确保正常排练之余,不会干扰到其他居民的生活。

房子在小区的最靠里边,入门后还需走个十分钟,他们装修得极好,将一楼的篱笆墙重新改造成铁艺围栏,做了入户的门牌和花园,上面清楚写着“心愿五重奏”几个大字。

房子的隔音好,又成日拉着窗帘,外面有人走近都毫无察觉。乔之窈刚开门进来,客厅里的琴音便停了,白落星一副哭倒长城的架势,声嘶力竭地朝她喊:“窈窈,我的窈窈,这么大件事,你怎么能不跟我说?你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啊!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就迫不及待英年早婚了呢——”

话音落下,白落星还止不住打了个奶嗝。

他昨晚从八卦新闻上得知乔之窈结婚的消息,乔氏集团在国内名声赫赫,乔家却一直将乔之窈保护周全,除了一些她在国外演出的消息,私生活向来不对外透露。

也从未有人听闻她和谁谈恋爱。

可谁能想到,对方是她曾经名义上的哥哥呢?

乔之窈还来不及说话,坐在一旁的颜笙叹气道:“难怪你前阵子总是缺席乐团排练,连演出也不参加,原来是筹备婚礼去了。大家好歹是同一乐团的,这可太不仗义了啊。”

白落星悲痛欲绝,眼泪从他脸颊频频滚落。他沉痛闭上眼,架着小提琴,沉浸式演奏李斯特的《悲歌》。

想当初他和乔之窈可是伯克利的同学,做了整整四年的校友,四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四年,从美国到中国,从波士顿到南城,他好歹也是个小富二代,不惜放弃爱乐团的激情邀请,破釜沉舟、漂洋过海,只为博心上人一笑,陪她跻身于这个小破居民楼里,吃咸鱼白菜也好好味,为的只是成全彼此的梦想。

谁曾想,乔之窈的梦想不止一个,还有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哥哥”呢?

白落星哭了一整宿,见到乔之窈后眼泪又止不住奔流,琴弦都快给他拉断了。

倏忽,一阵急促的钢琴声打断了白落星的演奏,俨然是那首闻名世界的《婚礼进行曲》。

“当当当——”

琴声激昂,欢快又甜蜜。

白落星哭声凄厉:“你是个人吗谢虔?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谢虔低头含笑,坐在钢琴前专注演奏。他们对白落星的幼稚和情绪化习以为常,平时都爱逗他取乐。

就连一贯不爱搭话的北雾也加入进来,用萨克斯和谢虔合奏。

一时间,整栋房子里都回荡着《婚礼进行曲》。

乔之窈说:“实在对不起,我们准备开始排练吧。”

白落星:?

白落星双目通红,放下小提琴,来到乔之窈面前,双手握住她肩膀:“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三十七度的体温怎么说得出这样冰冷的话?”

“我还有三个月就满二十二岁了啊窈窈,我就法定了啊窈窈!”

看乔之窈面色不佳,颜笙赶忙过去劝阻,拉开白落星:“这不是差几个月的问题,是你们有缘无分的问题。”

一整日的排练,乐团五人貌合神离,乔之窈这半月忙着家里的事,只断断续续参加了几次排练,曲目不熟,也有些心神不宁。而白落星沉浸在乔之窈突然宣布结婚的悲伤情绪中,就连《爱之梦》这样的曲子都给他奏出了一种风雨萧条的悲凉。

五点半时,乔之窈接到乔盛熙的电话,他那边会议提前结束了,正在过来的路上。乔之窈提前和乐团几人告别,顾不得白落星的鬼哭狼嚎,将长笛纳入包中,先行离开。

坐进车里,乔盛熙提前开了暖气,一股温暖的气流霎时将乔之窈包围。这几天南城降温,十月份的尾巴,夜晚的气温却只有十几度。

车内萦着一股淡淡的红茶和水莲花的香气。

乔之窈将长笛包放到后座,又系好安全带。开车前,乔盛熙问:“今天排练还顺利吗?”

“还可以。”乔之窈说。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

乔之窈微怔。

乔盛熙打开方向盘下方的储物盒,从里面取出一小罐糖果。瓶身是玻璃制的,乔之窈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牌子,是她高中时很爱吃的一款糖果,德国产的,形状像是牛的眼睛,现今已经退出国内市场,只有在德国当地才能买到。

乔之窈接过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瓶身,里头的糖果隔着透明玻璃,红得很明艳。她问:“你在哪买的?”

“回国前特地飞了趟慕尼黑。”乔盛熙手落在方向盘上,倒车出去,“万幸,那边的工厂还没倒闭。”

“啊?”乔之窈满脸吃惊。

乔盛熙好似猜到她想什么,失笑解释:“放心,我只是去那边办事,顺道去了趟专卖店。不是花上万元的机票,只为买这一罐糖果。”

乔之窈松了口气,神情温和下来。

“谢谢。”

“不用,举手之劳。”

他们之间相处还是很客气,乔之窈确实没想到,乔盛熙竟会记得她的喜好。

回到家,刘姐已将晚饭做好,乔敬飞同乔景宸、江茹影在餐厅等他们入座。乔盛熙拉开餐椅,让乔之窈先坐。

果真如乔敬飞今早所说,晚餐多了一道八宝饭。

乔敬飞休息了一天,晚上气色好了不少,乐呵呵地问:“今天盛熙特地去乐团接你?”

“嗯,他下班后赶来的。”乔之窈见乔盛熙主动替她盛饭。那八宝饭的材料着实丰盛,又是红枣、又是莲子、又是花生,又是桂圆的。

想起这道菜的寓意,乔之窈不免有些耳热。

“小心烫。”乔盛熙温声在她身旁说。

乔景宸问:“最近公司经营得怎么样?”

乔盛熙放下筷子,认真回复:“一切都好,爸。”

听到那声“爸”,乔景宸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想当年,他们想让乔盛熙上乔家户口,可那时的少年脊骨倔强,只是站在他的书房内一语不发,紧捏双拳。

后来他便出国了,谁想时隔六年,他竟摇身成为金融新贵。

熙禾资本的体量自然尚无法与乔氏集团相提并论,但他年方二十四岁,有此成就,确实让圈中人刮目相看。

乔景宸没眼看,绷着一张脸,夹了两筷子苦瓜送嘴里。

乔敬飞不满:“孩子们新婚,你吃什么苦瓜?”

乔景宸反驳:“我心里苦。”

乔之窈、乔盛熙:“……”

江茹影一向负责打圆场,安抚老公的情绪:“好了,孩子们现在不也挺好的,再说,我们早就把盛熙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现在一家人团聚,管外面的人说什么呢。”

乔盛熙没再说话,而是静默地夹菜。

现在全南城都知道,乔之窈嫁给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当年松柏集团的落魄公子,纵然他如今事业有成,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但仍免不了外界的流言蜚语。

说他们不顾伦常的也好,说他高攀的也好,总之媒体写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乔之窈口中咀嚼着八宝饭,只觉那糯米香软可口,莲子清甜。不知怎的,她觉得乔盛熙现在其实心情不好。

她放下筷子,温声说:“我和盛熙会好好相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