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尔在法兰克福酒店外面停下车,时间刚好差一分三点整。他急匆匆穿过鹅卵石广场,赶往大教堂,处于教堂扶壁上天使雕像的无情凝视之下。实在不能指望第一天就有盟军的特工出现在集合地点,但从另一方面看,如果入侵行动迫在眉睫,盟军就会孤注一掷,倾巢出动。
他看见蕾玛斯的西姆卡五号停在广场的一侧,看来斯蒂芬妮已经到了。自己能够及时赶到松了一口气。要是发生任何不测的话,迪特尔不希望情况全部让她一个人来应付。
他经过西侧的大门进到凉爽阴暗的教堂内部,举目寻找汉斯·黑塞,发现他正坐在后排的长凳上。他们互相略微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迪特尔立刻感到自己有些冒犯上帝——他策划的这个勾当不该选在这种地方。他知道,自己并不比一般的德国人更虔诚,但他也肯定不是异教徒。在这个千百年来一直庇护人类的圣洁之地捉拿间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种迷信想法。
迪特尔穿过建筑物的北侧,进了北面长长的通道,脚下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进耳堂,看见那里的大门、栏杆和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那是在高高的圣坛下面。他想,斯蒂芬妮就待在下面,脚上穿的鞋子一只黑,一只棕。从这儿他可以同时监视两个方向,后面是他刚走过的北通道,前面是建筑物另一端弯曲的回廊。他跪了下来,合上双手开始祈祷。
迪特尔祈祷着:“主啊,宽恕我施加在囚犯身上的痛苦吧。你知道,我要恪尽职守。还请宽恕我对斯蒂芬妮犯下的罪孽,我知道不该这样,但你让她如此可爱,让我无法抗拒诱惑。保佑我亲爱的沃特劳德,帮助她照顾鲁迪和小茂西,保护他们不要遭到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保佑元帅隆美尔打败入侵者,赋予他力量,把盟军侵略者推回大海。祈祷这么短,可有这么多事,你知道,我现在身负重任,要干很多事情。阿门。”
他四下看了看。现在还没有礼拜仪式,但边上小礼拜堂的长凳上也零零散散有几个人,有的在祈祷,有的则面容肃穆,默默坐着。几个游客在过道上闲逛,低声谈论着中世纪的建筑,伸长脖子凝视着上方的巨大拱顶。
如果英国特工今天露面,迪特尔打算只在旁边观察,以免出现意外。最好什么都用不着他做,斯蒂芬妮会跟特工说话,交换密码,然后带他回杜波依斯大街的家。
在这之后,他的计划就有点儿不确定了。特工也许会为他引出更多人,从某种角度说,这可能是一个突破,迪特尔能顺藤摸瓜,抓住某个疏忽大意的家伙,这人手里有写好名字和地址的清单;无线电台和密码本就会落到迪特尔的手上。或者,他能抓获弗立克·克拉莱特这种人,严刑拷打之下让她供出一大半法国抵抗运动分子。
他看了看手表。三点过五分。大概今天不会有人来了。他抬起头来,突然大吃一惊,他看见了威利·韦伯。
他跑这儿来干什么?
韦伯一身便衣,穿着他的绿色花呢外套,跟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的盖世太保,穿着方格子夹克。他们从大教堂的东头进来,绕过回廊朝迪特尔这边走过来,但他们并没有看见他。他们走到地下室门口那里,便停了下来。
迪特尔暗暗咒骂着,这下可能全毁了。他甚至期望今天不会有什么英国特工出现。
他朝北面的通道望了一眼,看见一个提着一只小手提箱的年轻男子。迪特尔眯起了眼睛,教堂里面的人大多没这么年轻。这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法国款式的蓝色外衣,但长相却像斯堪的纳维亚人,红头发,蓝眼睛,淡粉色的皮肤。这些搭配看起来很像英国人,但也可能是德国人。乍一看,他可能是个穿便衣的官员,到处观光,甚至是来祈祷的。
不过,他的举动暴露了来意。他沿着过道走着,带着某种动机,既不像观赏建筑的游客,也不像参加礼拜的人那样去找个位子坐下。迪特尔的心狂跳起来。第一天就来了特工!他手里提着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台箱式收发报机,这也意味着他带着密码本。这简直超出了迪特尔的奢望。
但是韦伯却来这儿捣乱了。
特工从迪特尔身边走过,放慢了步子,显然是在找地下室。韦伯看到了这个人,仔细打量了一阵,然后转过身去,假装观赏柱子上的雕刻。
迪特尔想,或许不会出什么事儿。韦伯跑到这儿来固然愚蠢,但也许他只是打算观察观察。他不会愚蠢到想要掺和进来吧?他甚至有可能毁掉这个绝佳的机会。
那个特工发现了地下室的门,沿着石阶走了下去,消失在门里面。
韦伯朝北面耳堂的方向看去,朝那里点了点头,迪特尔看见又有两个盖世太保藏在风琴台那儿,这更让他感到不妙。韦伯如果只是观察,根本不用带上四个人。迪特尔不知有没有时间跟韦伯说上几句话,让他把自己的人撤掉,但韦伯肯定不干,他们绝对会吵起来,然后——
可是,他根本没有时间。斯蒂芬妮很快就从地下室走了上来,那个特工紧随其后。
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看见了韦伯。这让她十分吃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一个演员登上舞台时,突然发现那里上演的是另一出戏。她踉跄了一下,那年轻的特工抓住了她的胳膊肘。她很快恢复了镇静,稳住了步子,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笑。干得漂亮,我的好姑娘,迪特尔心想。
这时,韦伯却迎了上来。
“不!”迪特尔脱口说道,但谁也没有听见。
韦伯抓起特工的胳膊,说了句什么。迪特尔的心猛地一沉,看来韦伯就要抓人了。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斯蒂芬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迪特尔立刻站起来,快步朝这伙人走去。他只能认为韦伯想要抓住特工,把功劳揽在自己手里。这极端愚蠢,但也极有可能。
还没等迪特尔走近,那特工便摆脱了韦伯,拔腿就跑。
紧随韦伯的那个穿方格子夹克的年轻人反应极快,他一个箭步跟上前去,飞身一扑,两只胳膊搂住了特工的膝盖。特工摇晃了一下,但他动作敏捷有力,盖世太保没有抓住他。特工恢复了平衡,站起来接着跑,那箱子还提在他手上。
突如其来的奔跑声和两人扭打的声音在静静的教堂里显得十分刺耳,人们都在张望。特工朝迪特尔这边跑。迪特尔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暗暗叫苦。另外两个盖世太保从北面的耳堂跑出来。特工一见,想必猜出了他们是什么人,便马上转身往左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其中一人伸出一只脚将他绊倒。他一头栽倒在地,短粗的身子噗通一声摔在石头地板上。手提箱飞了出去。两个盖世太保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韦伯跑上前来,看上去十分得意。
“他妈的!”迪特尔大声说,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群愚蠢的疯子把一切都毁了。
也许,他还能够挽回局面。
他把手伸进外套,掏出他的瓦尔特P38,拉开保险栓,把枪对着趴在特工身上的两个盖世太保。他用法语大声喊道:“马上放开他,否则我就开枪了!”
韦伯说:“少校,我——”
迪特尔朝空中开了一枪,枪声在大教堂的拱顶回荡着,吞没了韦伯泄露出的那个字眼。“安静!”迪特尔用德语说。韦伯受了惊吓,闭上了嘴巴。
迪特尔用枪筒戳着其中一个盖世太保的脸,又用法语大声嚷着:“起来,起来,放开他!”
两个家伙张皇失措,乖乖起身退到一边。
迪特尔看了看斯蒂芬妮。他用蕾玛斯的名字叫她:“珍妮!快走!离开这儿!”斯蒂芬妮跑了起来。她绕着几个盖世太保兜了一个大圈,朝西面的大门跑去。
特工慌忙爬了起来。“跟着她!跟着她!”迪特尔朝他大声喊道,指着方向。那男人抓起手提箱便跑,跳过唱诗班的木台后背,由教堂的中殿飞奔而去。
韦伯跟他的三个助手看傻了眼。“脸朝下趴着!”迪特尔命令他们。趁他们乖乖就范,他慢慢后退,仍用枪指着他们。然后他转身跑了起来,去追斯蒂芬妮和那个特工。
那两个人已经跑出了门口,迪特尔停下来跟汉斯说话,他正傻呆呆地在靠近大教堂的背面站着。“去跟那几个该死的傻瓜说几句,”他气喘吁吁地说,“解释一下我们在做什么,千万不要让他们跟着我们。”他把手枪塞进皮套,跑出了教堂。
西姆卡五号的引擎已经开始旋转,迪特尔把特工推进狭窄的后座,自己坐上前排乘客座椅。斯蒂芬妮脚踩踏板,小汽车就像香槟酒瓶塞一样从广场上射了出去。
汽车在大街上飞奔,迪特尔转身通过后窗向外看。“没有人跟踪,”他说,“开慢点儿。别让宪兵把我们拦下。”
特工用法语说:“我是‘直升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迪特尔明白“直升机”是他的代号。他想起了加斯东跟他说的蕾玛斯小姐的代号。“这位是‘中产者’。”他说,指了指斯蒂芬妮,“我是查伦顿。”他随口胡诌,不知为何说出的却是萨德侯爵被幽禁的监狱的名字,“这几天‘中产者’受到怀疑,在大教堂会合可能被监视,所以她让我跟她一块来。我不是波林格尔小组的,‘中产者’这里就是‘切断防护’。”
“是的,我明白。”
“反正,我们已经知道盖世太保在这儿设下了陷阱,幸好她让我来这儿作掩护。”
“你真了不起!”“直升机”激动地说,“上帝,我真吓坏了,我以为我第一天就搞砸了呢。”
你的确搞砸了,迪特尔暗暗想道。
迪特尔觉得自己挽回了局面,“直升机”现在十分相信迪特尔是抵抗组织成员。“直升机”的法语听起来无可挑剔,但明显没有好到足以听出迪特尔轻微的口音。还有什么能让他在事后回想时起疑心的呢?迪特尔在骚乱开始时站了起来,喊了句:“不!”但一个简单的“不”字没有太大意义,而且他觉得没有任何人听见他喊了这句话。威利·韦伯用德语朝迪特尔喊了一句“少校”,迪特尔开了一枪,以免他再乱说。“直升机”是否听到了这个词?会不会对此苦思冥想呢?不会,迪特尔自信地想。如果“直升机”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他会认为韦伯是对其他盖世太保说的,他们全都穿着便衣,什么官衔都有可能。
“直升机”现在对迪特尔深信不疑,认准是迪特尔把他从盖世太保的利爪下解救出来的。
别人可能不那么容易糊弄,有了一个新的抵抗成员,代号是查伦顿,是由蕾玛斯小姐招收的,这种解释合情合理。对伦敦,对波林格尔抵抗组织的领导米歇尔·克拉莱特都说得通。双方都会提出问题,进行核查,迪特尔只要及时应对就行,毕竟不可能预测到所有的情况。
他让自己稍稍放松,享受一下胜利的滋味。他离自己打垮法国北部抵抗组织的目标更近了一步,即使愚蠢的盖世太保从中作梗,他也依然大功告成了,这实在让人振奋。
现在要做的是尽最大可能利用“直升机”的信任。特工应该继续工作,相信自己未被怀疑。这样,他就能引导迪特尔,找到更多特工,或许有几十个,但这需要作一番巧妙安排。
他们到了杜波依斯大街,斯蒂芬妮把车开进了蕾玛斯小姐的车库。他们由后门进入屋内,在厨房里坐下。斯蒂芬妮从地窖拿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迪特尔急于确认“直升机”带着一台收发报机。他说:“你最好马上向伦敦发消息。”
“我准备晚上八点发,十一点接收。”“直升机”说。迪特尔暗暗记在心里。“但是,你需要尽快告诉他们在大教堂会合不安全。我们不要让他们往那儿派任何人了。今天晚上可能还会派出其他人的。”
“哦,我的上帝,对呀,”年轻人说,“我要用紧急频率。”
“你把无线电台设在厨房这儿就行。”
“直升机”把那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它。
迪特尔满意极了,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到手了。
箱子内部被一分为四,两侧是两个隔槽,中间又分一前一后。迪特尔立刻看见中间后面的格子里放着发报机,莫尔斯键放在右下方的角落里,中间前面的格子里是接收机,还有耳机的插座,右边隔槽里是电源。等特工打开左面隔槽的盒盖,才看清里面装的是各种零部件和配件,电源线、转接器、架空天线、连接线、耳机、几只备用管、保险丝和一把螺丝刀。
这套设备精巧紧凑,迪特尔很是喜欢,这样的东西像是德国人造的,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英国人那种杂乱无章的货色。
他已经知道“直升机”收发报的时间,现在,他要知道他所使用的频率,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密码。
“直升机”把导线接上插头。迪特尔说:“我还以为它是用电池的。”
“电池或主电源都可以用。我知道盖世太保的惯用伎俩,他们寻找非法无线电发射源时,就分区切断城里的电力,什么时候无线电信号断了,也就找到了。”
迪特尔点点头。
“用这个东西,如果屋子里没电了,你只要把这个转个方向,就切换到电池供电了。”
“非常好。”迪特尔决定要把这个情况通知盖世太保,也许他们还不知道。
“直升机”把电源线插入电源插座,然后拿出架空天线,请斯蒂芬妮把它挂在一个高柜子上。迪特尔翻看厨房的抽屉,找到一支铅笔和一本便签本,那可能是蕾玛斯小姐写购物单的。“你可以用这个记下消息编码。”他帮忙地说。
“首先我要弄清该说些什么。”“直升机”挠挠头,然后开始写下了一行英文字:
抵达顺利句号地下室接头不安全句号被盖世太保抓住但逃脱完毕
“我想现在就写这些。”他说。
迪特尔说:“我们应该给以后来的人提供一个新的接头地点。比如火车站旁边的站前咖啡馆。”
“直升机”把这记了下来。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块丝绸手帕,上面印着复杂的字母对应表。他还拿出一个有十几张纸的本子,上面印着一些无意义的五字母词汇。迪特尔认出那是一次性的加密系统编码表,除非你手里头有密码本,否则这种系统无法破解。
“直升机”从本子上抄下来一组五个字母的单词,写在他那行消息的上方。然后他按照他写下来的这些字母从丝绸手帕上选出替代字母;在“到达”这个单词的头五个字母上方,他从一次性密码本上写下了第一组字母,是BGKRU。首字母B告诉他从丝绸手帕的格子中哪一列寻找,在B列顶部的字母是Ae。这告诉他把“到达”这个词的第一个字母“A”换成“e”。
密码不可能用通常的方法破解,因为下一个“A”就不再用“e”,而是用其他字母替代。事实上,一个字母可能被任何字母替代,只有使用五字母的密码本才能解密消息。即使破译员把加密消息和其原始的语言消息一并搞到手,也没法使用它们读取其他消息,因为下一条消息将使用密码本其他页的内容加密,正因为如此,它被称作一次性密码本。每一页都只用一次,然后烧毁。
“直升机”给消息加密后,便“咔哒”一声拨开开关,开始拧一个用英文标着“晶体选择”的旋钮。迪特尔认真看着,发现表盘上有三个淡淡的用黄色蜡笔做的标记。“直升机”怕自己记不准,标出了他的电台位置。他使用的晶体方式肯定是用于紧急情况的。其他两个标记,一个大概是传输,另一个是接收。
他终于调好了。迪特尔看到,频率转盘上他也用黄色蜡笔做了标记。在发送消息之前,他发出了一行字母,检查接收站的情况:
HLCP DXDX QTC1 QRK?K
迪特尔皱起了眉头,琢磨着。第一组是呼号“直升机”,下一个“DXDX”就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了。在“QTC1”结尾的数字“1”看来好像这组字母的意思是“我有一条消息发送给你”。在“QRK?”结尾有个问号,让他觉得这是在问接收信号是否清楚明白。“K”的意思是“结束”,这他知道。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神秘的“DXDX”。
他决定猜猜看。“不要忘了写你的安全标记。”他说。
“我没忘。”“直升机”说。
迪特尔断定,那一定就是“DXDX”了。
“直升机”拧到“接收”,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莫尔斯电码的回复:
HLCP QRK QRVK
这一次,第一组字母还是“直升机”的呼号。第二组的“QRK”在发出的消息里出现过。因为没有问号,那么就应该是“我收到信号清楚明白”的意思。他不明白“QRV”代表什么,但他觉得那应该是“请继续”的意思。
“直升机”用莫尔斯电码敲出他的消息,迪特尔在看着,感到得意极了。这简直就是间谍捕手的梦想,把一个特工抓在手中,而对方却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俘虏。
消息已经发送出去。“直升机”立刻关闭了电台。盖世太保会使用无线电测向设备追捕间谍,操作这套设备超过几分钟就有危险了。
在英国,这条消息会被转录、解码,转交给“直升机”的上级主管,在答复之前可能要与其他人商量;这些事情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所以“直升机”要在约定的时间等待回应。
现在,迪特尔要把他和无线电台分开,最重要的是,跟他的密码资料分开。“我估计你想跟波林格尔小组取得联系。”他说。
“是的。伦敦想知道还剩下多少人。”
“我们让你跟‘莫奈’接上头,‘莫奈’是他们领导的代号。”他看了看他的手表,顷刻间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戴了一只德国陆军军官配发的手表,如果“直升机”认出它来,游戏就结束了。迪特尔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说:“我们还有时间,我开车带你去他家。”
“远不远?”“直升机”急切地说。
“在市中心。”
这个“莫奈”,也就是米歇尔·克拉莱特,现在不可能在家。他不会再住这幢房子,迪特尔已经去那里查过了,邻居们都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迪特尔并不觉得吃惊,“莫奈”早料到被捕的同志受审时可能供出他的名字和住址,自己已经躲起来了。
“直升机”准备收起无线电台。迪特尔说:“电池是不是需要经常充电?”
“对——事实上,他们跟我们说,一有机会就把它插上电,让它总是保持充好电的状态。”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放在那儿?我们可以回来以后再收起来,现在先让它充电。如果有人来的话,‘中产者’几秒钟就能把它藏起来。”
“好主意。”
“那我们走吧。”迪特尔引着他到了车库,倒退着把西姆卡五号开出来,然后他说,“在这里等一分钟,我跟‘中产者’说句话。”
他回到屋里。斯蒂芬妮正在厨房,眼睛盯着餐桌上放着的手提无线电台。迪特尔从配件隔槽里拿出一次性密码本和丝绸手帕。“复制一份你要花多长时间?”他说。
她扮了个鬼脸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字母全都复制?至少一个小时。”
“尽量快点儿抄,但不能出任何错误。我让他在外面待一个半小时。”
他回到车里,开车带着“直升机”去市中心。
米歇尔·克拉莱特的家是一座小巧优雅的单独住宅,就在大教堂附近。“直升机”去敲门时,迪特尔在车上等着,几分钟后,特工回来了,说:“家里没人。”
“你可以早上再来看一下,”迪特尔说,“还有,我知道抵抗组织常在一家酒吧露面。”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这种事,“我们去那里看看能不能碰上我认识的人。”
他把车停在车站旁,随便选了一家酒吧。两人坐下喝着淡如白水的啤酒,等了一个钟头,然后才回到杜波依斯大街。
他们走进厨房时,斯蒂芬妮朝着迪特尔略微一点头。他明白她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复制了下来。“我看这样,”迪特尔对“直升机”说,“你一整晚都在外面跑,想必愿意洗个澡吧。你还真得刮刮胡子。我带你去你的房间,让‘中产者’给你准备洗澡水。”
“你们真是太好了。”
迪特尔让他住在顶楼离浴室最远的一个房间里。一听到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他就立刻钻进房间,搜查他的衣服。“直升机”有一套换洗的内衣和袜子,全都带着法国商店的标签。他的上衣口袋里有法国香烟和火柴,一条有法国标签的手帕,还有一只钱包。钱包里有不少钞票,整整五十万法郎,要是真有新车可买的话,这些钱足够买一辆豪华轿车了。身份证件无可挑剔,但显然都是伪造的。
此外,还有一张照片。
迪特尔惊讶地盯着照片。那上面是弗立克·克拉莱特。他不会看错,这正是他在圣-塞西勒广场见过的那个女人。发现这张照片对迪特尔来说真是天大的运气,对她,则是一场灾难。
她穿着泳衣,露出强健的双腿和晒黑了的胳膊。衣服紧裹着一对小巧的乳房和纤细的腰身,还有她那很讨人喜欢的浑圆的臀部。她的颈部挂着亮晶晶的水滴,也许是汗滴,脸朝着照相机,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她身后焦点稍稍模糊的地方,两个穿泳裤的年轻男子正准备潜入河里游泳。这张照片显然是在一个普通的游泳聚会上拍的,但她半裸的胴体,湿润的头颈,再加上那轻慢的微笑,让这张照片显得尤为性感。这一切跟背景上的男孩无关,她似乎就要为了照相机后面的人脱去泳装,展露自己的身体。这是一个女人对自己愿意与之做爱的男人展露的微笑,迪特尔这样想着,怪不得那个年轻人把这张照片视若珍宝。
出于种种考虑,特工一般不准带着照片进入地方区域。“直升机”对弗立克·克拉莱特的情感会毁了她,同样也会毁掉大半法国抵抗组织。
迪特尔把照片插进自己的口袋,离开了房间。总的说来,他认为这一天的工作干得十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