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认为云氏的家法堪称完美。
他以为云氏的做法完美的兼顾了人情礼法各个方面,在满足那些内奸的要求之余,还让他们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继续生活,全程没有一人流血,没有一人受到肉刑,没有比这更加人性化的家法了。
司马迁也对云氏的做法大加赞叹——自从他亲自试验了云氏小范围内制造的一些白纸以后,云琅即便是要造反,他也会大加赞叹的,对他来说,什么万世功业,都没有他桌案上的那五十余张可以留下清晰墨痕的纸张重要。
更要命的是,云琅还用印章做了演示,证明一本书籍的重复出现,不一定就要用手抄……
自从云氏用家里的寡妇威胁了那些读书人之后,没有一个读书人愿意来云氏闹事。
读书人最怕的就是跟寡妇沾染上什么瓜葛,不管他们有没有事情,坊间也会流传出他们之间最香艳的传闻,大汉人就喜欢听这个!
警告发出去了,但凡再有读书人前来,大家就会认为,他的目的不在什么书生袁武一,而在于云氏那些千娇百媚的寡妇……
这主意是刘婆出的……
是云琅执行的……
是平遮散布出去的……
云家的武力不值一提,但是,家里的寡妇们却非常的强大!
五六年下来,云氏没有干别的,就是制造出来了一大批富裕的寡妇!
这些昔日衣衫褴褛无人问津的妇人,如今成了阳陵邑,乃至长安城最受欢迎的妇人。
她们自己本身就有钱,有钱之后腰板就非常的硬,虽然还是云氏的仆妇,却早早的给自己的孩子立下了户籍,而她们就是家里的掌门人。
一两个富裕的仆妇出现并不算大事,当阳陵邑乃至长安出现了七八百富裕的寡妇,这就成了一个天大的事件。
当这些仆妇们举着钱袋给自己的孩子置办田产,宅子的时候,那些商贾们纷纷对她们弯下了腰。
当她们强势的一文不少的给自己的孩子缴税的时候,那些平日里骄横习惯了的税吏们也对她们和颜悦色,尊一声“大娘子”是少不了的。
当她们成群结队的走在集市上,那些缺钱的风流浪子们会围着她们用尽手段来讨好她们。
甚至还有一些走投无路的读书人,悄悄地拜托了媒人,希望能娶一个回家,然后再由这个富裕的妇人来供养他继续读书。
“啐!下作!”
阿娇朝云氏啐了一口,而刚刚听完大长秋禀报的刘彻却笑得倒在软榻上,气都喘不上来。
阿娇连忙帮着丈夫顺气,然后羞恼的道:“寡妇对书生!他就是不按常理来处置事情!”
刘彻用袖子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抚摸着胸口道:“书生对寡妇……哈哈哈哈……你不要再说话了……朕快要笑死了……”阿娇跟大长秋担忧的看着倒在锦榻上笑的快要抽搐的皇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彻笑了良久,面前坐直了身子摊着腿对阿娇道:“你说朕该不该逼几个不听话的博士去云氏呢?”
话刚刚说完,他好像又听到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话,再一次倒在锦榻上疯狂大笑。
对于这件事,刘彻整整龙颜大悦了一整天……
曹襄对云琅的做法惊为天人,又跑了一整天的路来到云氏,准备认真学习一下云氏的做法,毕竟,自从跟云琅成为好友之后,家里的产业也逐渐变得跟云氏相似,也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妇孺。
“别糟蹋人,云氏无权无势的,用这样的撒泼手段别人说不出什么来,你平阳侯府这样做试试,你敢把寡妇塞给那些读书人,人家就敢要,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丢人!”
曹襄对于自己家不能用这么有趣的手段觉得很遗憾,不过,先期用手工制作出来的纸张才是他来云氏的最重要原因。
“娘说了,她现在不方便来云氏,不过呢,造纸作坊的事情,娘不允许我们几家独占,陛下至少要占五成的份子。”
云琅点点头道:“造纸的事情,陛下不会允许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朝廷必然会参与进来,毕竟,这件事太大了,一旦纸张盛行,竹简木牍就会自然消失,就连朝廷以及皇宫里的文书,档案,也要重新收录,对大汉的改变堪称翻天覆地。”
曹襄笑道:“我们可以用造纸作坊跟陛下要求上林苑的控制权!”
云琅苦笑道:“一码归一码,造纸作坊我们自然需要请功,也需要向陛下索取赏赐,唯独不能提及上林苑。在司农寺的事情上,陛下其实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皇太后的阻挠,我们的目标早就达成了。这时候再提上林苑,陛下能怎么做呢?跟皇太后翻脸?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陛下在恼羞成怒之下反而会怪罪我们!既然人人都认为我们想要谋算上林苑,就必须等皇太后宾天,我们就只能耐心等待。再说了,把造纸这么大的事情跟陛下索要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力,其实是很吃亏的。”
曹襄叹口气道:“这些天,我被长安城里的勋贵们嘲讽的够呛啊,两个侯爵种六万亩地,真的很丢人啊。”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呢,就不觉得丢人了,能把六万亩地种好才是大本事。我甚至觉得这六万亩地也是陛下丢给我们的一个考验,如果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种好六万亩地,他才会对我们有更多的信心,才会托付重任给我们。”
曹襄听云琅这么说就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谁都不信啊,哪怕我是他外甥,也没有比别人多给一点信任。”
“不按照感情行事的皇帝才是一个好皇帝,国家这么大,要是处处都按照关系远近来安排,那叫任人唯亲,会出大问题的,这样其实挺好的,就像两只挨冻的刺猬,总要试探着抱团取暖,最终会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的,既能保暖,又不至于刺伤对方。”
曹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灰白色的纸,小心的擦干桌子上的水渍,这才把纸张平铺在桌面上,并且耐心的用手撸平纸张,指着上面的一段话轻声念道:“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以轨物者也。故讲大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烝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显文章,明贵贱,辩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用于器,则君不射,古之制也。至于山川林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云琅平静的听曹襄念完涩声道:“《臧僖伯谏观鱼》?母亲要你念给我听的?”
曹襄摇头道:“是我亚父,这上面的字也是他写的。”
云琅瞅着纸上略显生涩的毛笔字苦笑道:“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望之不似人君。看来大将军认为云氏的做法过于下三滥了,不是一个关内侯该干的事情,要我遵循守礼……阿襄,你能告诉我一个真正的侯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曹襄抓抓头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一生下来就是侯爷!”
云琅瞅着曹襄很想发怒,又觉得不该对他发火,瞅着桌子上的卫青的亲笔信,把牙齿咬得很紧,却最终长叹一口气。
自己跟卫青到底不是一路人……云琅喜欢快意恩仇,不是很喜欢什么事都忍让……
弱小的时候忍让是没法子的事情,现在如果继续忍让装一头猪,装的时间长了,就真的会变成一头猪。
无论如何,云琅觉得自己有资格骄傲,至少,在这个满是古人的时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