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东北约六十里,当南北官道,一座规模庞大的驿站坐落于此,名曰陈桥驿。作为交通要衢,承担着官府、军队、商旅、行人南北转运通行的作用,这些年,日益繁荣,人口流动性极大。
其建立,最早是由皇帝刘承祐提出的构想,至今已有十四年了,常年有一队的禁军值守,配有吏卒三十余人负责管理,有道马、驿马超过百匹,筑有旅舍一百八十五间,常年客满,与西面的祥符驿、南面的永安驿合称近畿三驿。
平坦宽阔,一直延伸向北的道路间,快速驶来一行人,领头的是员胡须稠密、皮肤泛黄的中年武将。来将乃是靖海军(由靖江军升格而成)都指挥使郭廷渭,随行只有三名骑士,按照朝廷的规定,以郭廷渭的品级,出行随侍扈从最多可在十人。
作为一个降将,郭廷渭在大汉,得到少有的尊重与优待,尤其是作为北方稀缺的水军人才,更是得到破格提拔。真正算起来,其主掌大汉水军主力,前后已近十年,这些年一直负责汉军在莱州、密州的水军建设,使得大汉的影响力,遍及沿海。
尤其在当年北伐之后,跨海作战,使得大汉对外打击作战的能力,显得更加立体。当初,他自莱州湾率领一万五千水军北上,成功登上辽东半岛,连续作战,攻占数州,把大汉的兵威扬于那片遗失已久的土地上。
虽然后来因为的兵力、补给、人心等各方面的因素,被辽将高勋击退,坚持了近三个月,最后还被赶下了海。但是,积极的影响还是有的,至少为跨海军事行动积攒了经验,真实了解了辽东地区军事、地理、民俗情况,也使得辽东不再成为辽国安稳的后方。
有鉴于此,据说在辽东京留守高勋的建议下,也开始组建水军以备汉军来犯,然而对于一穷二白,没有丝毫水军基础的辽国而言,这一步走得可异常艰难。
对于郭廷渭而言,在辽东的失败,则视为耻辱,哪怕皇帝早有言在先,仅作尝试,不看战果。要说战果,以损失三千余卒的代价,取得了歼灭上万辽军的成绩,也不能算失败。但是,郭廷渭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综其缘由,还在于他降将的身份,这使得他在大汉的仕途上,不得不多投入,付出更多的精力与心血,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以,当初退回莱州后,郭廷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奏还在幽州的刘承祐对辽东战况请罪。刘承祐对此,当然是善言安抚,还让他到御前汇报工作,亲自向他问取辽东的各种情况,其后更善加勉励,以减轻他心理压力。
因此,对于皇帝,郭廷渭存有感恩戴德心理的,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以报君恩。在蛰伏的这三年中,在东面监造海船,补充兵员,训练水战,以待时机。
而此番,受召来京,在接到诏书后,交待好军务,便带着随从,匆匆西来。郭廷渭是颇有见识的将才,从天子的此番举动,他就看到,机会来了,朝廷必有征唐之议。毕竟,当初刘承祐授意在东海建水军,其主要目标就是江南。
若是早年,在对唐作战上,他或许还会有少许心理障碍,但入汉十载,什么故国情分,早忘得差不多了,也不敢再表现出类似的态度。初降之时,天子或许会赞赏他忠义,到如今,若还矜持,那可就是取死之道了。
另一方面,南方就剩下那几个小国了,统一在即,天下即将归于太平,像他们这些武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是越来越少了。如果不趁着在最后的统一战争中,积极作为,赚得功勋,封妻荫子,那今后只会越发渺茫。
发展到如今,大汉良将如云,在功业上,已经显得有些僧多粥少了。相较之下,郭廷渭算是幸运的,在水军作战方面,竞争压力着实不大。
陈桥驿前,一行人驻马停下,立刻有驿吏上来迎候,闻听情况,得知身份,小吏更加卑敬了,面堆笑容,使得翘着的胡须都微微颤动。
安排人牵马喂补的同时,腆着脸,热情地侍候,引其入驿站的同时,贴心的发问:“不知将军,今夜是否留宿,如留宿,下吏好提前安排!”
“不用了,准备点饭菜酒食,让我们一行吃饱喝足,就走!”郭廷渭吩咐道。
“是!将军请随我来!”驿吏殷勤不减。
入内,便是一阵喧嚣,这驿站内部,就如酒楼一般,修得也比较阔气,宽敞明亮,仅大堂就有近四十张食案,并且,大多坐着人。
能住得起驿站的,都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当然,以路过的官员、商旅居多,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身着绫罗锦缎者,还有一些直接穿着官服的。
他这一行入内,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主动上来搭讪的人,都被他不客气地拒绝了,他入驿站,只是为了吃饭。
然而,落座,观察着周遭的景象,郭廷渭仍不禁感叹:“驿停满宾客,实盛世光景啊!”
在南唐时,郭廷渭见识过繁庶,也亲历过战乱,但是,没有心安的感觉,大抵是王朝气运的影响吧。
等待是考验耐性的,尤其是腹中饥饿,等食物的阶段,郭廷渭耐性十足,倒是手下的随从,颇为不爽,若不是郭廷渭压着,估计要拍桌子吆喝了。
不过,这个时候,一名身着绸衣的,头顶着个黑幞头的男子走到桌前,向郭廷渭道:“郭将军,我家官人有请!”
“嗯?”郭廷渭双目中闪过一道惊疑,打量了其人两眼,三十来岁,虽是奴仆,但气度沉稳,明显不是一般人的家仆。
“敢问你家主人?”郭廷渭问道。
来人稍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出一个名字,郭廷渭表情顿时郑重起来了,起身便一拱手,谦和道:“烦劳引路!”
又对随从吩咐了几句,然后就随着来人前去拜谒。
“末将参见国公!”入得一个安静的房间,见着他端坐案后,悠然品茗的中年男人,郭廷渭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柴荣起身回礼,态度还算温和,伸手道:“请入座!”
没错,房中贵人,正是大汉澶国公柴荣。在休养了差不多一年后,身体良好,刘承祐也就让他出来参与朝政了,先是当了一年的开封府尹,去岁又奉命,代天巡狩,北上巡察边事,前后历时近半载,至今方归。
“多年不见,将军风采依旧啊!”柴荣看着郭廷渭,难得地笑了笑。
郭廷渭也恭维道:“国公也是贵气逼人,威严日重啊!”
柴荣脸上不见丝毫动容,平和地说道:“此番还京,暂于此驿歇脚,听闻将军落座,特邀以一叙!”
“这是末将的荣幸!”郭廷渭对柴荣,保持着一定的恭敬。
柴荣在大汉臣僚中的地位,很高,权势也很重,不提他的个人能力与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委重,就从其多年掌握军机,又还是皇亲国戚,这些都足以令天下绝大多数的人敬畏。
说起来,柴荣与郭廷渭之间,还是有一段缘分与交情的。当初淮南大战,在淮东地区,柴荣作为经略使,面对的最大最难缠的对手就是郭廷渭了,后来郭廷渭的投诚,也有柴荣在其中牵线作用。
此番于此偶遇会面,叙谈起来,倒也多了几分感慨
二者对坐品茗,畅快交谈,因为柴荣之故,郭廷渭也就干脆选择夜宿陈桥驿,待来日与柴荣一起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