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冀的话让林仁肇不禁警醒,虎目发亮,随即露出一抹郑重的表情:“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
“孤以将军知己相待,不必有顾虑,有何话可直言!”对其反应,李弘冀轻轻一摆手,那张英伟的脸上,表情显得很坦诚。
闻言,林仁肇也直接道:“汉辽之间保持和议多年,未尝有大的冲突,会贸然南攻吗?朝廷又会同意吗?”
李弘冀却是笑了,意态显得从容而自信:“契丹自阿保机建国以来,雄据北方,几十年间,屡次南侵,未尝有一主罢兵者。其势盛之时,石晋认父、割地、纳贡,以求苟全。
今北汉崛起中原,对契丹,既不称臣,又不纳贡,两虎之间,何以共存?这些年,汉主大修武备,四面出击,囊括四海之心,昭然若揭,今只余江南半壁未下,一旦待其并吞南方,必然提兵北上,以争燕云。
辽主若稍有见识,当晓其威胁,有所警惕。再者,辽国之中,不乏能人,孤已遣遣明辩之士之才北上,与之取得共识,想来也不难!
至于朝廷,国家已是危如累卵,如能促契丹大军南下,两强争锋于北方,与我朝喘息之机,想来没有人不乐意”
听李弘冀这一番话,林仁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不禁泛起一丝杂念。即便契丹真的大举南下,金陵又敢主动出击吗?
蓦然回首,看着紧紧盯着北方的李弘冀,林仁肇心中有了少许安慰,或许在太子的推动之下,能挣得一线生机吧。
在李弘冀与林仁肇二人为“南北夹击”的战略而深谈之时,自江北徐徐开来几艘船,轻舟走舸,玄黑的汉旗在冬日下竟也格外扎眼。
润州水师的演练,很快就被打断了,察觉到其状,李弘冀与林仁肇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浮现出一丝阴霾。下得观演楼,等候了片刻,一名水军军校,匆匆来禀,却见到已伫立等候良久的李、林二人。
“说吧!汉船南来何事?”林仁肇当先问道。
军校拱手答道:“是扬州的汉军水师,派人前来查看我军演练情况,让我军做出一个解释!”
“解释?我大唐军队演练,还需要向汉军解释?”李弘冀当即怒了,怒指道:“去,把南来的汉船给孤赶走,让他们滚回北岸去!”
再怎么压制,李弘冀刚烈易怒的性格,终究是难改的。见状,还是林仁肇劝阻了句,吩咐道:“答复汉使,我军只是做日常的操练,别无他意。告诉他们,如不嫌弃,本将在营中备好酒食,供其享用!”
“是!”
待军校退去,李弘冀彻底爆发了出来,看着林仁肇,悲愤道:“国辱军辱,早知汉军骄狂,平日里也是这般欺上门来的吗?”
林仁肇叹了口气,应道:“殿下息怒!刀兵未起之时,能忍则忍。若能因我们一时的忍让,助涨其嚣张气焰,麻痹其心,未必不是好事。而我军,亦可韬光养晦,知耻而后勇!”
知道林仁肇是个血性汉子,但听其言,李弘冀也不禁怅然,同时,也能够理解:“委屈将士们了!”
“殿下,今日的操练,就到此为止了吧!”林仁肇说道。
“走!备宴吧!汉使若敢登岸入营,孤倒要见识见识,是怎样的猖獗!”李弘冀摇了摇手,吩咐道。
“是!”
很快,两名扬州水师的汉军军官,在唐军的奉承下,傲然入营,由林仁肇亲自作陪,大吃大喝一番,又收受了一些贿赂,心满意足地乘船北归,复命去了
夜间,南唐太子李弘冀已回到丹徒城,方至下处,便有一名心腹僚属,急匆匆来见。一见到此人,李弘冀神情立刻紧张了几分,当即屏退随从,引入屋内密谈。
“怎么样?”李弘冀盯着来人。
来人表情看起来也十分严肃,刻意地压低着声音,禀道:“殿下,洪州那边已经得手了!”
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李弘冀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真的动手了?”
来人颔首:“消息,应该很快就传到金陵了!”
双手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李弘冀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两眼不由得有些泛红,在屋中徘徊几许,突然道:“是否留下什么手脚?”
见李弘冀的反应,来人楞了一下,心中嘀咕着,做决定的时候,可不见太子这般,那时候可是心如铁石,毫不逡巡。如今成功了,反倒如此犹疑的表情。
“请殿下放心,我们找的一名被晋公处置的一名死囚,业已灭口!”
听其言,李弘冀稍微安了下心,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声音低沉道:“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待下属退下后,李弘冀突然瘫倒在地,斜靠着书案,面容之间,表情扭曲,仿佛映衬着他复杂的心绪。良久,方才略带后悔地呢喃道:“三叔,你别怪侄儿啊”
没错,李弘冀终究是走了历史的“老路”,派人把他的皇叔李景遂杀了。他选择出巡润州,也有着躲避风波的想法在内。
近年来,金陵的风向,对他这个太子极不友好。没有当太子之前,因为国势,这个有武功建树的皇子,还是很得一部分人心的。
但被立为太子之后,性格中的缺陷就被无限放大了,为人严刻,好猜忌,政治手腕低级,喜武厌文,与大臣同僚也也搞不好关系,不能和协上下。以致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念温和纯厚的皇太弟李景遂了。
整个金陵朝廷,始终坚定地支持李弘冀的,只有一个两朝老臣萧俨。至于韩熙载,只能算政治上的同盟,对抗那些持偏暗投降思想的江南士人。
而李弘冀呢,自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感觉到自己地位不稳,壮志难伸,慢慢地就把过错推到皇叔李景遂身上了,当作自己的威胁。
事实上,李弘冀选择杀叔的选择,当真是蠢得不能再蠢了。一者,李景遂本无其意,退身自保,志向已然表明,十分磊落;二者,担上这杀叔的恶名,尤其是杀一个名声口碑上佳的叔叔,他又何以存世,何以保住他继承人的身份?
志气再高,终抵不过一个“作”字。
12月的金陵,萧冷异常,作为一座数十万人口的大都邑,始终保持着一定活力。虽然这些年以来,金陵的士民,日子已不像早年那般好过了。不过,因为即将迎来新的一年,气氛也好转许多,日子再难过,也不妨碍庆祝节日。
唐宫,诸殿梁顶上,仍旧陈设着鸱吻,以保持“帝王”的体面,当然,这份体面,只是自我催眠,自娱自乐。这些年,每当有汉使南来之时,李璟便下令将之尽数拆除,并将宫廷之中一切违制的器物尽数掩藏,以免被抓住把柄,给汉廷问罪的机会。
龟殿内,暖室生香,气氛融洽,喝彩不断,却是唐主李璟在饮宴间,又写出了一篇得意诗作,引得侍驾的词臣、美人们大加恭维。
饮宴正欢,内侍来报,宰相韩熙载求见,李璟当即吩咐,宣。
很快,韩熙载跨入殿中,环视一圈殿中的奢靡场景,看了看与人推杯换盏的冯延巳,又瞧向面带笑容的李璟,心中不由一叹,上前见礼。
“韩卿来了!”李璟兴致正盛,见到韩熙载,当即道:“快入席,今日高朋满座,多出佳作,当与朕共赏同饮!”
看着美貌的宫娥,嫣然带笑,奉上的一杯酒,韩熙载轻轻地推拒,拱手应道:“陛下,酒,臣就先不喝了。臣此来,是有军机大事容禀!”
见韩熙载的反应,李璟的兴致低落了些,稍微认真了些:“何事?卿且言来!”
韩熙载:“陛下,川蜀来报,蜀中大乱。汉军入蜀后,对孟蜀臣民,大肆勒索劫掠,广布罪名,侵吞民产,以致蜀中豪强,争相反叛,到11月,举叛反抗汉军着已达15州,义军逾十万之众!”
因为汉军的封锁,蜀乱的消息,一直到这十二月,蜀乱已至尾声,方才为南唐所探得。
闻之,李璟兴致复起,瞪大双眼,问道:“当真?”
韩熙载颔首:“此则消息,乃是我国密探,费尽心思,方才传出!如今蜀中,叛乱正急,而汉军平乱愈急!”
李璟忍不住笑了,一种不加收敛,幸灾乐祸的大笑。
“恭喜陛下!川蜀若乱,则北汉必无力东顾,我朝可安啊!”冯延巳起身,陪笑道。
“川蜀连叛,可见汉军之不得人心,以武力征服,必有武力反抗!”有人附和。
“诸卿,我们一道举杯,为蜀人义举喝彩!请!”李璟精神大振。
在座君臣的表现,让韩熙载有些无奈,伫立殿中,双目中闪动着怒其不争的光芒,苦涩的表情,与殿内的氛围更显得格格不入。
“得此喜讯,韩卿何以作此状?”李璟发现了,不由道。
“陛下,川蜀虽乱,但终究是一干乌合之众,以北汉的强大,如无意外,早晚能平定之。川蜀一定,汉军兵锋所指,我朝则首当其冲啊!是故,臣并不以为喜!”韩熙载沉声道。
听其言,李璟有种扫兴的感觉,近年来,韩熙载总是扫他兴,虽然,有些话,有些谏言,明知是正确的,但就是不愿听,听着烦躁。
沉下脸,李璟问道:“依韩卿之见,朕当如何啊?以北汉之强大,我朝又能如何?”
“举师北伐吗?”李璟的语气,竟带有几分嘲弄。
面对李璟之问,韩熙载也默然了,南唐如今的局面,就是个死局,除非北方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