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带着压抑后的哑,听上去有些委屈。
谢冯笙并不擅长哄姑娘开心,又知道麦穗是要强的性子,肯定不能当场戳破,故而向老板点点头,又说钱照付,只当定金,以后再来补拍。
老板乐得眯起眼,右手手背挡在嘴前,小声道:“兄弟,快好好哄哄。”
说着,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红色纸封,将两人的红底合照放进去,在封皮上写了“新婚快乐,和和美美”八个字,随后递给谢冯笙。
出了照相馆,麦穗步伐明显加快,试图将谢冯笙甩在身后。奈何对方身高腿长,占据先天优势,她走得气喘吁吁,对方却气定神闲,呼吸一丝不乱。
法国梧桐林立的街边,麦穗放弃自我折磨,渐渐放缓节奏。真正与谢冯笙并肩,已到长宁市民政局门口。
荣叔提前取了号码纸,麦穗与谢冯笙进去,可以直接前往柜台。工作人员递来几份表格,两人填写完毕,交还回去。
“二位是自愿结婚的吧?”
“当然。”谢冯笙淡笑着答,随后去看身侧的麦穗。
在他的注目礼中,麦穗红唇轻启:“是。”
“好的,请两位提供一下身份证与户口本。”
谢冯笙将两人的身份证明材料自档案袋取出,交给工作人员。
麦穗低眉顺目,安静坐着等,只是心脏跳动空了两拍,让她疑心今日的任务恐怕不能顺利完成。
果然。
业务员将两人的身份信息输入进面前的电脑里,操纵鼠标的手忽地停住,僵硬扭头,用余光去瞥坐在麦穗身边的男人。
“怎么了?”谢冯笙人前惯用一张玉面笑脸,语气沉沉如往常。
“不好意思,电脑出了故障,您稍等。”
业务员演技拙劣,麦穗目送她借口找计算机管理员修理电脑,实则一路小跑,去向经理办公室的身影,忽然笑了。
她出门前特意化了妆,本就美艳的面容经过修饰更加乱人心魂,谢冯笙侧过身肆无忌惮盯着她看。
“好看吗?”麦穗斜睨他一眼。
谢冯笙不以为然,老实点头:“确实好看。”
“我还以为我的脸上,有你公司最新季度报表呢?”麦穗语气上扬,挺直的腰背放松,慵懒打趣他,“看来谢总拿户口本出来没有报备呀。”
谢冯笙掏出随身携带的烟盒,从中取出一支,顾忌着场合没有点燃,只在手间把玩。他勾了勾唇,正欲开口,被一道突兀震起的声音打断。
环境幽谧,手机铃声响了五秒钟,就被主人调成静音,重新扔回口袋里。
“原来真是先斩后奏,太刺激了。”
事已至此,麦穗猜出大致原因。
谢家关系网庞大复杂,子孙后代的婚事自会严格把关。若有未经同意的谢家人前来登记,便会被委婉拖延一段时间。与此同时,谢家的长辈也会收到消息,定然马不停蹄前来阻拦。
所以谢冯笙将要与她结婚,并未提前通知父亲与祖父。
这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麦穗不知该夸他勇气可嘉,还是该贬他胆大包天。
他说结婚是为了坐稳集团CEO的位子,可若是因此惹怒了那些老头,齐心协力要将他拉下来给个教训,岂不是亏大了。
谢冯笙泰然若定:“不必担心。”
“今天还能拿到结婚证吗?”麦穗看向他,“这种地方来两次,可不吉利。”
“如果不出意外,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谢太太了。”谢冯笙眸光闪烁,将那支烟凑到鼻下轻嗅。
心底像是有一只鼓,平整鼓面被棒槌敲得砰砰响,迟迟难以恢复如初。她的手攥握成拳,指尖深陷掌心,灼灼刺痛让她冷静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片刻沉默对视之后,恍若画龙点睛,她茅塞顿悟,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麦穗的手刚放进口袋,谢冯笙的手便凑过来,隔着一层厚厚衣料,将她摁住。
“别看,先领证。”谢冯笙胸有成竹。
没多久,业务员去而复返,重新坐回位置。
“耽搁太久,真的抱歉。”
此后程序顺利得多,没一会,两本盖上钢印的结婚证新鲜出炉,业务员满脸堆笑递过来。
“祝二位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谢谢。”
回去的路上,麦穗再度窝在后座的角落,取出手机。
还未点进微博,屏幕顶部便弹出一条推送,醒目的主副标题让她怔了怔。
最上边加粗的一行:
“谢氏集团现任CEO已于近日登记结婚:”
紧随其后的是:
“据悉,谢夫人为谢氏集团援助项目——山城计划的受益人之一……”
麦穗手指微动,点进去,花了一分钟浏览,只觉得浪费时间。
千字长篇总结起来,能用一句十分形象的话概括:谢冯笙吃了窝边草,将多年前资助的女学生娶回家。
底下评论褒贬不一,当然反对的占多数,将谢冯笙描述成唯色是图的酒囊饭袋,而她也成了持靓行凶,以貌侍人的小狐狸精。
这称呼,似乎还是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给出的优待。
麦穗百无聊赖,继续往下翻,秀气的眉随之拧起,胸腔起伏程度也逐渐明显。
忍无可忍,麦穗大力拍了下谢冯笙的肩膀,将闭眼假寐的人打断,略带歉意又毫不诚心:“我就是想关心地问一句,这些评论是你花过钱的吧。”
她将满屏吐槽递过去,“这要不是你买的,我可就要切小号开麦了。”
“正向评论一边倒很容易看出运作手笔。”被迫中止休憩,谢冯笙明显面色不虞,但仍耐心解释,接过她的手机,“你不开心,我帮你骂他。”
字里行间,倒像是她在向他告状,诉说自己被骂,被指责的委屈。
麦穗撇撇嘴,没反驳,甚至有些许心欢雀跃。
谢冯笙动作熟练,点开其中一人的私信,修长的指动得飞快,敲下长串的字母,点击发送。
又如法炮制,替她问候了几条浑水摸鱼,满口污言秽语的评论。
这是德文?
麦穗在心里吐槽过无数次的谢家家规里有一条,家族的继承人终身不得前往国外。
既是约束,也是保护。
因着这条规则,谢冯笙自是没有机会出国的,但谢家有财力有背景,能够花大价钱聘请专业教授,为他进行私人授课。
第一次听谢冯笙讲德语,仍旧是在山城。
彼时的他在麦穗心里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一个目空一切,睥睨众生,平等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讨厌鬼。
一个对她来说,用处极大的敲门砖。
“别发呆,到家了。”谢冯笙将手机塞回麦穗手里,推开自己身侧的车门,下车,又绕过来替她打开,举手投足,无不绅士。
“谢谢。”
麦穗发誓自己此刻的夸奖绝对发自内心,就跟谢冯笙这种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愿意为了假结婚对象放低身段,给她开门拎包一样真。
谢冯笙将车门甩上,站在副驾驶车窗处朝荣叔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先回去。
荣叔特意歪头与她道别:“小麦,我先走了,祝你今夜愉快。”
今。夜。愉。快。
麦穗竭力控制思绪,不让其发散联想,但却忽视不了荣叔嘴角促狭的笑,以及对方说完这句话,没敢看谢冯笙的脸色,升玻璃、踩油门,俶尔远去。
太阳穴的位置似乎是有青筋跳动,麦穗无奈闭了闭眼,开口缓和气氛:“荣叔与时俱进,有年轻人的心态。”
“确实。”谢冯笙状似赞同,走到她身边垂下脑袋,“所以你要听从荣叔的建议吗?”
“什么?”麦穗讶然往后退半步。
不成想对方步步紧逼,语气暧昧:“当然是和我有个愉快的夜晚了。”
“我……”
麦穗吞吞吐吐半天,抬眼瞧见他眼底藏都藏不住的笑意,顿时明白他在戏弄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落下来。
她抬手,将一缕发捋至耳后,唇角慢扬,轻佻地摆出弧度,食指伸出,落在男人解开两粒衣扣的衬衫领口,勾住,拿腔捏调:“能不能愉快,得看谢总有多大本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让我开心。”
西方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霓虹光影闪烁迷离。
谢冯笙喉结上下滚了滚,腰肢微折,低俯下身。
路灯在这一刻亮了。
瞳仁里倒映着彼此的面容身影,周遭徒然升温,抵消冬夜寒寂。
麦穗不自在地收敛眼睑,视线落在男人薄薄两片唇上。
气氛旖旎,或许,他们该接一个吻的。
倘若他们心有戚戚。
“走不走。”谢冯笙不知何时直起身,跟在麦穗身后,走进太和西里。
他不是看不出她眼睛的晦明变化,只是他深知此后会发生什么。
越靠近,越无法割舍。
谢冯笙的手在麦穗看不见的位置猛然抬起,而后无力垂落。
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她面前克制冷漠,但那些试图伪装的假象,还未靠近她半步,已先将他自己划伤。
两人迈进电梯,短暂的失重感过后,停在地下负二层。
“我们坐反了。”麦穗说着,去按电梯上行键,被站在一旁的男人阻拦。
她疑惑望去,被对方牵着往里走:“没反。”
转弯,再转弯,谢冯笙扬了扬下颌,朝右手边停车位示意。
一辆顶配冰莓色保时捷停靠在那里,车身与轮胎均由并不扎眼的粉构成。
“这是?”麦穗挑眉,眸中惊艳之色尽显。
“原本想当作生日礼物的,现在看来也可以算作新婚礼物。”
“准备了挺久吧。”麦穗说,“突然有些愧疚,还有点良心不安。”
“为什么?”
“我什么都没准备。”麦穗抬眼看他,“是你的决定太过草率,没给我留出时间。”
“都是我的错了?”谢冯笙笑,顺着她的话接,又问,“最近几天有时间吗?”
“有什么安排?”高兴过了头,麦穗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义务,在任何公共场所,与谢冯笙扮演亲密无间的爱人。
看她脸上表情变换,谢冯笙推测出麦穗误解了他的本意,仍没解释,只说:“陪我去拜访一位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麦穗手札:
红色结婚证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
我和他,终于有了短暂的,斩不断的羁绊。
我不再是他权衡利弊后,选择放弃的一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