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长夜渡雪

他们跟禾莉告别,从王文音故居出来,打算在附近随便找个地解决午餐。

季屿生看中了曲粤坊对面的茶楼——陶香居。

那是一幢四层楼高的骑楼建筑,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当地为数不多的粤剧茶楼。

楚庭老一辈人喜欢在闲暇之余叹上一盅两件,欣赏粤剧,而陶香居承载了许多人的“饮茶记忆”。

明纱随季屿生穿过马路,走进陶香居。

中午正是客流旺盛的时间段,服务员难得抽空和他们介绍茶楼的布局。

“二楼是餐厅,粤剧茶座在三楼。两位是用餐还是饮茶听曲?”

“饮茶。”

“用餐!”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服务员也愣住了。

明纱忙了一上午,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饱餐一顿。

但出差吃饭当然是老板公费掏腰包,她又不傻。

可钱既然不归她管,那她也就没啥话语权,只能惨兮兮地捂着肚子,用期待的小眼神去看季屿生,诚恳建议道:“老板,喝茶不管饱,也成不了仙,咱要不先填饱肚子,再去三楼听曲儿?”

季屿生淡定地瞧她一眼,含笑道:“一般这种茶座,除了茶水点心,也会准备些饱腹食物,所以我们虽然成不了仙,但也不至于饿死。”

服务员也笑着附和:“先生说得对,今天三楼刚好有折子戏专场,两位尽管放心选座点餐。”

明纱一听三楼也有许多好吃的,顿时来了精神,狡黠一笑,臭不要脸道:“还是老板考虑得周全啊。”

她这人有时说话不过心肺,张嘴就来,谁当真谁傻。好在一起工作了大半个月,季屿生也逐渐习惯了与她的相处模式。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上楼。

三楼前台服务区前方,有一个大约十几平米的演出舞台,周围布置了一些茶座。

此时好戏已开腔,两人选了靠中间的位置坐下,开始点餐。

明纱专挑些好吃果腹的餐食:“一份虾饺,一份花胶鸡,一份甜薄撑外加两份蜂巢芋角……”

季屿生依旧吃得简单:“一壶普洱和两份金沙海虾红米肠。”

明纱说:“老板,你就要了那么点东西,等下不会跟我抢吃的吧?”

季屿生放下菜单,长睫缓缓抬起,眸光流动,眼梢攒着几许笑意:“嗯,不可以吗?”

明纱心神一荡,心说不可以,这个人就是故意的,她才不会被美色|诱惑。

但转念一想,等会儿还要靠季屿生结账,于是非常没有骨气地讪笑道:“当然可以,呵呵……”

点完餐等服务员上菜还需要一些时间。

季屿生喜欢听戏,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台上。

他兴趣盎然,自有一番天地。

明纱不想打扰他,于是便独自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茶楼里听戏的老年人居多,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听戏,顺便唠嗑家常。

明纱在短短几分钟里,不经意间被迫了解了十几个家庭的琐事。

老林家的男人出轨了,老朱家的小孩是高考省状元,小卖部的老板娘有睡觉磨牙的癖好,老王家的狗喜欢半夜乱吠……

真是平平凡凡又异常精彩。

但,最让明纱在意的是,隔壁桌的老头和老太太似乎提到了王文音。

明纱的大脑自动屏蔽掉周围的杂音,努力用心去听他们谈话。

只见那穿中式唐装棉衣的老头说:“唉,可惜啊,文音先生就这么走了,我还记得二十年前,她跟梁先生合作的《游园惊梦》上了楚庭都市报和戏曲杂志,给曲粤坊争了不少光,那几年马场后街热闹得很,不像如今那么萧条。”

老太太赞同地点头:“是嘞,怪可惜的。你说她给大伙演了几十年粤剧,唱了多少名篇啊,怎么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老头叹气:“要是……要是她脸上没那块胎记,或许还能找到个共度余生的,唉,真是造化弄人……”

明纱听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手上不知不觉打开了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曲粤坊王文音”几个字。

毕竟是粤剧小有名气的角儿,没一会儿,便搜出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文章和图片。

王文音一生清平,独善其身,全部的精力都用来专研粤剧,被许多人尊称为“先生”。

她的青衣扮相温婉端庄,风姿灼华,网上有很多她穿着戏服的惊艳场照,但生活照却寥寥无几。

明纱翻了半天,才从一篇人物访谈文章里找到王文音的素颜照。

照片里,她面对镜头,优雅从容地坐在藤椅上。她的表情很恬淡,有一种看淡人生的包容与释怀,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她周身,呈现出薄薄一层淡黄色光晕,也让明纱清楚的看见了她左脸上的红色胎记。

就像打翻的红墨水不小心洒在了无暇白玉上一样,那片红色胎记在王文音本就金相玉映的脸上显得既多余,又令人惋惜。

明纱呼吸一滞,有股说不清的微妙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觉得很难过……

也许是她沉默得太久,季屿生突然把目光从戏台转到她脸上说:“有什么收获吗?”

明纱怀疑季屿生可以一心多用,明明刚才注意力全在戏台上,既然还能同时感知到她在做什么。

明纱收起手机,将发现的信息详细说给他听,然后问:“老板,我们真的能找到物主吗?”

恰好这时,服务员开始给他们这桌陆续上菜。

季屿生倒了一杯普洱放在她桌前说:“先吃饭。”

“哦,好。”

她确实饥肠辘辘,只能先填饱肚子。

两人安静地吃东西。

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但点的菜基本都吃光了。

明纱的战斗力依旧坚|挺。

两人吃完饭,从茶楼出来,紧接着去了一趟曲粤坊咨询相关人士。

然而,正如禾莉所说,曲粤坊的人对于彩蛋吊坠的来历皆是一问三不知。

明纱顿时觉得前路漫漫:“老板,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怎么办啊?”

季屿生说:“先回酒店。”

晚上,在外游荡了一天的两人回到酒店,双腿又酸又麻。

明纱一到房间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脱鞋。

她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朋友圈当之无愧的步数王。

季屿生从口袋里取出房卡,贴在感应区。

嘀嗒一声,门开了。

他跟仍站在隔壁房间玄关处换鞋的明纱说:“等会儿把资料整理一下拿给我。”

明纱动作一顿,靴子半挂在脚上摇摇欲坠。

“大晚上的,你要资料做什么?”

“工作。”

“啊?”

明纱踢掉靴子,从鞋架上取下拖鞋换上。

季屿生还站在原地。

她走到门边,抬头看他。

朦胧柔晕的微光里,他神情坦然疏淡,再配上一张清心寡欲的脸,搞得任何人只要稍加歪曲他的意思,都像是在亵渎神明。可那含情带露的眉目,凝眸深处又皆是风情与故事,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真是女娲手下割裂又完美的“艺术品”,多看一眼都是邪念。

明纱收回目光,随便扯了个借口敷衍道:“老板,大晚上还工作多容易猝死啊?”

季屿生说:“想早点休息的话,现在可以提前交给我。”

明纱笑了:“也不是,就是想问晚上加班有没有加班费。”

季屿生:“……”

起初,明纱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已经旺盛得突破天际。生活中那些平凡或诡异的故事,对她来说都是致命诱惑。而且,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股劲,特别想尽快帮王文音完成遗愿。

她想,季屿生的心情,大概也跟她一样吧。

晚上八点,明纱简单收拾了一番,将季屿生交代的东西全塞进背包。想了想,又从行李箱里取出防狼喷雾和电击棒,一并放进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故事就是事故,这些东西冯管用不用得上,带着就对了。

明纱怀里抱着台笔记本,背上一个双肩包,裹着厚厚的外套来到季屿生房门前。

他屋里亮着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形成一条线。

明纱腾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老板,是我。”

季屿生正在查阅王文音的书信,听到响声,把信件塞回文件袋里压在手机下,起身走过去开门。

冬夜寒气袭人,酒店走廊光线暗淡,地砖凉得跟冰块似的,门一开,过堂风迎面吹来,明纱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嗓子像粘着层浆糊。

“再迟一秒开门,你就没有助理了。”

季屿生侧过身给她让道:“进来吧。”

明纱踱着碎步蹿进屋里。

季屿生随手把门关上,将空调换成制热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