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草木萧疏寒蝉凄切。
就在王耀将首批教习官尽数派往各郡县之际,兖豫之地忽得爆发激烈战事。
兖州牧袁绍不宣而战,在豫州方面猝不及防下迅速攻取了鲁国梁国。本要继续顺势拿下陈国,却在边境之地就吃了瘪。
与其余宗室藩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陈王刘宠乃是实权藩王,其下属国相骆俊亦是当世豪杰。君臣两人同心协力,使得陈国很是繁荣富强,成为了豫州除却袁氏所坐落的汝南以外最为强盛的郡治。
即便是地理位置更好、更被外人所知的颍川郡,也只能与之比肩媲美,在诸多方面根本就不是陈国的对手。
陈王不仅坐拥万余郡县常备的守兵,还有三千陈郡泰平卫士和千余羽林弩骑,且人人堪称精锐。而就在前段时间,其国相骆俊还散尽家财赈济流民,新招揽了十余万部众。虽然这些新兵大抵都只是辅兵序列,却也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反观袁绍这边,本就只有十余万兖州军,此次还兵分三路进军。攻往陈国的这路偏师连防守方兵力的一半都没有,又岂可能得胜?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该偏师非但进攻失利,还被刘宠抓住破绽率领羽林弩骑一阵猛冲。当时这路兖军立刻便被分割开来,溃不成军下只能落荒而逃。事后清点人数才知,该偏师四万大军竟死伤过半,剩下这万余残兵敗将也是人人带伤,不经过休养再难投入作战。
直至此际,兖州方面的突袭战术也以两胜一敗的战绩告一段落。豫州军后知后觉的赶忙开赴边境,好歹算是将防线给拉了起来。至于袁术本人,那是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袁绍无耻、辱没袁氏门楣,连饮数盏冰蜜水也没能缓过来。
——————
“废物,真就是一帮废物!”
“鲁国相、梁国相何在!?我如此看重他二人,他们竟敢如此懈怠,真是辜负本将军的信任!”
沛国,谯城。
既作为州府所在,又作为眼下抗敌的前线,谯城戒备甚是森严。
一队
队军士行走在街道上,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也不问缘由当即便刀斧相向。这在误杀无数无辜的同时,也确实将城中的兖州耳目连根拔起,使得袁绍方面难以得知豫州州府的任何情报。
豫州刺史府,此刻更是严防死守,无数高大魁梧的甲士把守在府衙的每一处角落。莫说敌人,就是连一只飞蛾一只蚊蝇也飞不进去。
坐在宽敞厅堂的主位上,袁术怒不可遏,自顾自大声谩骂着。而堂中的一众文官武将则全都低垂着脑袋,极力降低着自身的存在感。
“本将军平日怎么说的?我是不是说过袁绍很是无耻,什么下流的手段都用得出来,为何就是听不进去?”
“要是谨记我的教诲,又岂会无有防备?鲁国梁国乃是边境所在,我早就在此设立了无数堡垒,但凡有半点警惕之心,哪里能不声不响就被迅速攻克?这下可好了,本将军苦心经营的桥头堡全都送给袁绍了,尔等说这气不气人!?”
“陈王,陈王,最后竟还是他刘宠挡住了兖州的突袭,真是何其讽刺!”
眼见主子越说越气,旁边的侍从赶忙盛上一盏冰镇蜜水,战战兢兢送了过来。
正骂的口干舌燥,对于自己最爱的甜饮袁术自然不会拒绝。他一口气便将冰蜜水痛饮入肚,顿时感觉毛孔全部打开浑身舒畅,胸中的烦躁也大为缓解。
“唉,你们啊!”
“真是叫本将军无话可说……”
刘宠不是一个听话的藩王。就袁术而言,他非常厌恶陈王刘宠,甚是一度到了想要派遣刺客将其刺杀的地步。
陈国不算大,和鲁国梁国差不多,面积不如颍川,疆域跟汝南郡和沛国相比那更是差远了,但其胜就胜在人口稠密经济富强。这么一小块地界,常住人口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五十四万,比鲁梁沛三郡之地加在一起还要多了四十多万人。
如此一块肥肉,看似被包在自己的地盘上归他袁术享用,可实则却是不然。
陈国虽为豫州下属,却完全独立在豫州官府之外
。它有着自己一套独有的军政规章和只效忠于陈王刘宠的小朝堂,赋税再高钱款再多,那也与豫州毫无关联。袁术眼馋陈国有钱有粮,数次以借的形式要陈王给出财物,偏偏那刘宠是块硬石头,楞是一毛不拔一文钱一斛粮也不给。这让袁术对其印象极差,常常当众辱骂抹黑对方,就差没派人去杀死刘宠了。
至于为什么没派刺客,那完全是想起往昔王耀跟他说的那席话,成大事者应当有广阔心胸,绝非意见稍有不同就要抹杀掉对方。对于这番真心劝告,袁术听了,但也只听了一半,他没搞死刘宠,却也没把关系搞好,究竟这么做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搞死对方,暂时还看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那便是袁术现在感到很丢面子。
眼下袁绍不宣而战,亲近听从自己的鲁国梁国眨眼便被攻陷失守,偏偏就是那陈国巍然不动。陈王非但挡住了敌人,还打得那路兖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这叫袁术情何以堪?
“主家,抱怨无用,袁绍来势汹汹,还是要尽早寻出对策才行!”
见袁术怒色稍敛,其麾下主簿阎象上前一步、展臂道:“当今之计,在于巩固防线,连结外援。陈王兵强马壮,有他坐镇西面定稳如泰山,只消在颍川边境安排一军作为策应,便可保证后方无忧。”
“我豫州主力当聚于沛国,建营设寨层层防阻,此条防线以州府谯城为核心、往左右边境线展开。只要避战不出,就能保证兖州军难以寸进半步。”
“主家与镇北将军有旧,大可亲笔书一封求援信,王耀得信必然来援。北域都护府大军一到,危难立解、攻守霎时易势也!届时不说我豫州无忧,甚是还能借此北扩,吞下兖州以南半壁江山。”
阎象一席话道出,袁术怔了怔,旋即怒色不再,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袁术虽贪婪宝物,但这只是一种习惯。毕竟从一出生起他就贵为袁家嫡子,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又岂会满心都是财货?有时只不过是
为贪而贪罢。
相较于情感,钱财可谓不值一提。
昔日他与王耀相识,两人一见如故,不过初次会面就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在那一夜,他们虽无正式进行大礼,可也确确实实将对方视为了结拜兄弟。
之后自己送出许多财物,这肯定是在极大程度上帮到了王耀,但袁术却并未觉得自己付出了多少。毕竟对他来说,那份厚礼虽重,却也实在谈不上什么。
五千万现钱,上等粱米十万斛,精制札甲三千具,劲弩三千张,以及顶级袖筒铠一千套。现钱和其他实物的价值加在一起,大抵也就是个一亿钱。一亿钱虽多,但他袁术是富可敌国的袁氏嫡子,纵是再送上几份这样的礼物,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故此袁术没觉得王耀欠自己多少,反而是自己一遇难关就要请兄弟出手相助,实在是叫他感到脸上无光份外难堪。
“难道不请王兄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我是说……咳,王耀也不一定会出手。”
“董卓曾数次帮助王耀,在其被天下诸侯讨伐之际,镇北将军不还是按兵不动无动于衷么?本将军是可以求助于他,可要是被拒绝了又该如何?”
“被拒绝那就再想办法,但试总归是要试的,倘如连书信都不发出,那又怎么可能请来援兵呢?”
深知袁术脾性的阎象眉头一挑,转瞬便猜透了主公的想法。他不禁摇头苦笑,暗道袁术还真不是做大事的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有资源就要去用,而不是担心这个忧心那个。且不说王耀基本上会选择施以援手,就算是对方不愿出手,起码也趁早摸清楚了底,不至于到了最后还在那空想对方会怎样怎样。
“行罢,就依阎卿……虽然本将军觉得就是不找外援,光凭我豫州的力量也足以战胜袁绍,但既然你们如此坚决,我也不是听不得劝的人,就依你们罢!”
言至于此,袁术多少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他示意侍者前去拿酒,旁若无人一个劲的长吁短叹着,显然已经没有兴致再做商
讨。
见此情形,一众文官武将面面相觑,原本还打算再商议一些事宜,瞅这架势也是无法进行了,当即便纷纷行礼告退。
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他们心中都颇有微词。毕竟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豫州都是要强于兖州的,而衡量战争最重要的指标便是军队。袁绍手掌十三四万兖州军,而袁术手掌十五六万豫州军,并且其下属藩王刘宠也手掌十二万可战之士。就光看这纸面上的数据便知道,本身豫州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落入下风。完全是袁术不会做人,数次与陈王交谈到最后都转为了争吵,原本一股强大的助力,硬是被主公推到了中立位上。
此次若不是袁绍发蠢攻袭陈国,只怕陈王刘宠压根就不想卷入二袁之争。不过就算这会对方已经下水,那刘宠多半也就是出工不出力的形式,就守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对于陈国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
倘若袁术会做人一点,当初不是高高在上而是礼贤下士,又岂会出现今日这种情况?要是陈王率领着十余万大军倾力相助,己方又何需去寻求那王耀的帮助?只怕两军合力,就足以击敗袁绍!
偏偏问题出在他袁术身上,他就硬是不知,还搞成这副失落模样,仿佛是臣属无能才落得这般局面一样。
说实话,袁术今朝这番作态,已经叫一众臣属心生不满,其中已有小部分人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他们都是袁家故吏,面对袁氏的敌人自当同心协力,然而当另一边也跟袁术一样都是袁家的嫡子时,那么帮助誰成就大业都是一样的,不都是在为汝南袁氏尽忠么?既然如此,何必放着恢弘大度、善听人劝的袁绍不投奔,反而苦心追随这性格狭促的袁术呢?
虽然这些年间袁术是有变化的,正在不断朝宽宏大量、博采众长的好君主缓慢发展。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袁术在不断往好的方向前进,但就眼下而言他还是那个贪婪狭促的小人,实在叫人难以发自内心的敬仰追随。